春去秋来,战王府庭院里的桂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这个家,似乎很少再像从前那般,日日都能围坐一桌,热闹地用一顿完整的晚膳。但一种更深沉、更紧密的纽带,却在时空的间隔中,悄然生长。
长子墨云辰,自会试结束后,并未有丝毫松懈。他深知学问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每日里,除了温习经史子集,便是去翰林院旁听请教,或是与志同道合的学子们切磋文章,为来日的殿试做着准备。
他的书房里,除了堆积如山的书籍,还多了一幅北疆的简易舆图——那是弟弟云锋随信寄来的。每当读书疲累时,他便会抬头看看那粗糙却生动的舆图,想象着弟弟在那片辽阔土地上驰骋的模样,心中便又充满了力量。
这日,他收到了一封来自边关的厚实信件。拆开一看,除了云锋惯常的报平安和描述边塞风物外,竟还夹着一小包精心包裹的干荞麦花,信纸间都染上了一股独特的沙尘与阳光的气息。
“大哥,”墨云锋在信里写道,字迹比初去时又稳健了不少,“边关苦寒,但此花生命力极强,随处可见。送你一束,愿你如它一般,坚韧不拔,金榜题名!我在边关一切都好,勿念。爹娘处,亦请代我多多问候。”
墨云辰拿起那束小小的、已经风干却依旧保持着形态的荞麦花,心中暖流涌动。他提笔回信:
“二弟惠鉴:荞麦花已收到,甚喜。兄必不负所望,潜心向学。边关艰苦,万望保重。听闻你于上次小役中表现出色,兄长欣慰不已。家中父母安好,小妹柔儿前日受封‘安国夫人’,光耀门楣,小姑姑婚后生活亦美满顺遂,勿念。盼你早日建功,平安归来。”
而在遥远北疆的墨云锋,收到大哥这封文绉绉却充满关怀的回信时,正结束了一天的操练,满身尘土。他借着营地的火光,一字一句地读着,脸上露出了憨直的笑容。他将信小心收好,连同之前父亲那封写满兵法指导的家书放在一处。这两封信,成了他在艰苦军营生活中最珍贵的慰藉和指引。
幺女墨云柔,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安国夫人”。她的“柔瑾坊”生意越发红火,不仅风靡京城,连江南、蜀地也都开了分号。她变得更加忙碌,不仅要设计新品、打理账目,还要应对因身份变化而带来的更多人情往来。
但她从未忘记家人的牵挂。她会给大哥墨云辰送去最新搜罗来的孤本典籍和安神的熏香;会定时给二哥墨云锋寄去厚实的冬衣、金疮药和一大包他爱吃的京城点心;会给新婚的小姑姑墨玉琳设计独一无二的首饰衣料;更会细心为父母准备四季衣物和滋补品。
这日,她正在工坊里核对一批新到的海外香料账目,丫鬟送来了一封信。
“夫人,是北疆二公子的信,还有一包东西。”
墨云柔放下账本,惊喜地接过。信不长,墨云锋在信里大大咧咧地写道:
“三妹:听说你现在是‘安国夫人’了,厉害!二哥在边关都听到你的名头了!没啥好东西,这边集市上淘到几块颜色稀奇的石头,看着挺亮,给你镶首饰玩儿。别太累,缺钱跟二哥说(虽然你现在比二哥有钱多了)!照顾好爹娘!”
包裹里是几块打磨得不算精致,但色彩斑斓的边境彩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独特的光泽。墨云柔拿起一块碧蓝色的石头,对着光看了看,眼中笑意盈盈。她立刻吩咐丫鬟:“去把我新得的那匣子南海珍珠取来,再配些上等的赤金,我要亲自给二哥设计一个剑穗和一把匕首的鞘饰。”
很快,一个装着华丽剑穗、镶嵌着珍珠彩石的匕首鞘饰,以及大量银票、药材和崭新衣物的包裹,从战王府出发,快马加鞭送往北疆。
已嫁入镇国公府的小姑姑墨玉琳,如今是沈家的少奶奶,生活富足顺遂。夫君沈煜待她极好,公婆明理,她很快便适应了新的生活。
但她最惦记的,还是娘家那个热闹的王府。她时常回去小住,给墨云辰带些国公府收藏的兵法注解,给墨云柔搜罗海外的奇珍花样,更是三天两头往王府里送各种好吃的、好玩的,生怕侄儿侄女们受了委屈。
这日,她又回了王府,拉着虞怀瑾的手叽叽喳喳:
“嫂嫂,你是没见,云锋上次寄回来的信,字写得有进步了!就是内容还是那么几句,报平安,说一切都好,真是个闷葫芦!”
“还有柔儿,现在可了不得,见了我都一本正经地福身叫‘沈少夫人’,可把我别扭坏了!”
“云辰也是,读书读得人都清瘦了,我让厨房炖了补汤,嫂嫂你可要盯着他喝!”
虞怀瑾笑着听她絮叨,心中满是暖意。这个家,虽然孩子们天各一方,但因为有玉琳这样热心肠的“纽带”,反而觉得更加亲近了。
而作为这个家的主心骨,墨骁珩和虞怀瑾,则是所有书信往来的中心。
墨骁珩的书房里,有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所有子女的来信,以及他回信的草稿。每隔几日,他便会打开匣子,将新的信件放入,再将之前的拿出来细细重读一遍。
读到墨云锋描述如何利用地形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他会微微颔首。
读到墨云柔汇报她又将一部分盈利捐作何处,他会目露赞许。
读到墨云辰请教某个政论观点,他会沉吟良久,然后写下详尽的见解。
他依旧话不多,但每一封回信,都凝聚着一位严父深沉的关爱与期望。
虞怀瑾则更像是一个温暖的港湾。她会将孩子们寄回来的小玩意儿——墨云锋的荞麦花、彩石,墨云柔工坊里最新的香囊样品,墨玉琳送来的新奇绣样,甚至墨云辰文章的手稿——都细心收好,时不时拿出来看看。
她会根据孩子们信中提到的情况,准备不同的回礼。
给墨云锋的,永远是实用为主的衣物药品和饱含关怀的家书。
给墨云柔的,是她亲手做的点心和关于经营之道的提醒。
给墨云辰的,是无声的支持和恰到好处的宽慰。
给墨玉琳的,则是母女般的贴心话和治家经验的分享。
这一日,晚膳时分,又到了家人“书信交流”的时刻。
墨云辰拿出一封信:“今日收到二弟的信,他在北疆一切安好,还立了个小功,升了什长。”
墨玉琳立刻接口:“我也收到柔儿的信了,说她新开的江南分号生意好得不得了,还又捐了一笔银子给慈幼局!”
虞怀瑾微笑着听着,然后对墨骁珩道:“王爷,云锋信里问起,您上次指点他的那个‘以逸待劳’的阵法,他还有些不解之处。”
墨骁珩闻言,放下筷子,对墨云辰道:“取纸笔来。”
就在饭桌上,他一边简单用餐,一边勾勒出阵型草图,详细标注出关键之处,由墨云辰执笔,将父亲的现场教学记录下来,准备随家书一同寄出。
饭厅里烛火温暖,虽不如往日人齐时喧闹,却流淌着一种更为深沉动人的温情。笔墨声、轻声交谈声、碗筷的轻微碰撞声,交织成一曲名为《家》的温馨乐章。
窗外月色明亮,清辉洒满庭院,也照亮了通往远方的驿路。
与此同时,在那被世界遗忘的谢府角落,虞怀姝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关于战王府各位公子小姐如何出息、如何受陛下赏识的议论。
那些话语像针一样扎进她混乱的脑海里。
“星辰……大海……”她嘶哑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空洞。
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抓到一手冰冷的空气。
她放弃了锦绣良缘,自以为抢到了登天梯,最终却坠入了无底深渊。而她弃之如敝履的“烂牌”,却在虞怀瑾手中,打出了璀璨夺目的星辰大海。
战王府的书房里,墨骁珩写完了给次子的兵法注解,落下最后一笔。他抬眼,看向窗外那轮圆满的明月。
虞怀瑾端着一盏参茶走来,轻轻放在他手边。
“孩子们,都很好。”她柔声说。
墨骁珩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沉而温暖。
“嗯。”他应道。
有她在,这个家,无论相隔多远,心都在一起。
这便是他们的星辰大海,安稳,幸福,且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