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沈清辞心中起疑，却被演技所蒙蔽
那一瞥。
如同一根淬了寒冰的毒针，悄无声息地刺入沈清辞古井无波的道心，在他坚如磐石的精神世界里，留下一个微小却深刻的孔洞。
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褪去了颜色，变得遥远而模糊。林薇薇关切的低语，灰牙笨拙的感恩，小妖们压抑的呼吸……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背景，唯有那一道目光，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清晰得令人心悸。
那不是一个受害者的眼神。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脆弱，没有劫后余生的茫然。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一种近乎冷酷的剖析，像一个技艺高超的匠人，在打量一块即将被自己雕琢的璞玉，又像一位棋手，在审视一颗已经落入自己棋盘的棋子。
冰冷，玩味，且充满了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
这道目光，与她此刻梨花带雨、柔弱无骨的形象，形成了天与地、冰与火般的极端割裂。这种割裂感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沈清辞的心神，在那一瞬间竟出现了罕见的恍惚。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一个凡人女子，如何能在万妖环伺之地存活？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一个凡人女子，又如何能在他沈清辞的神识笼罩下，流露出那样一道足以让元婴修士都心生寒意的目光？这更是天方夜谭。
他的神识，如同一张最细密的网，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叶染的身体。
结果与最初并无二致。
她的经脉枯萎堵塞，是典型的灵根尽毁之相。体内空空如也，没有一丝灵力流转的痕迹。她的生机微弱，如风中残烛，心跳和呼吸都透着久病之人的虚弱。那枚回春丹的药力正在缓慢地修复她的皮外伤，但对于她身体根本的亏空，不过是杯水车薪。
一切的“证据”，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就是一个饱受折磨、濒临死亡的凡人。
可那道目光……
沈清辞的眉头，第一次在人前，不受控制地紧紧锁起。
难道是幻觉？是这万妖窟的血腥与怨气，干扰了他的判断？又或者，是某种他从未见过的、因极致的恐惧与痛苦而催生出的精神异象？
“师兄？”
林薇薇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已经为叶染简单处理好了手臂上的伤口，用干净的布条细细包扎好。她抬头望着沉默不语的沈清辞，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恳求与不解。
“师兄，这位姑娘伤得太重了，我们……我们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在林薇薇看来，眼前的一切都再清晰不过。猪妖王残暴不仁，灰牙等妖族奋起反抗，而这位可怜的姑娘，就是暴行的见证者与幸存者。他们身为名门正派，于情于理，都应当施以援手。师兄为何会犹豫这么久？
沈清辞的目光从林薇薇焦急的脸上移开，最终，还是落回了那个靠在林薇薇怀里、双目紧闭、仿佛已经昏睡过去的叶染身上。
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日里更加清寒，像两块寒玉在相互撞击。
他没有问叶染，也没有问林薇薇，而是将问题直接抛给了不远处的灰牙。
“一个凡人，如何在猪妖的水牢里活下来？”
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切入了整场大戏最核心、也是最薄弱的环节。
广场上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瞬间又绷紧了。所有小妖的目光都聚焦在灰牙身上，连地上那些还在“装死”的，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灰牙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他知道，这是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考验。主上编排的剧本里，对这一点有过详细的交代。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将目光投向叶染，那双狼眼中，流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混合了憎恶、鄙夷与一丝不忍的情绪。这番表情，让他的回答在出口之前，就预先染上了一层可信的底色。
“回仙师的话……”灰牙的声音沙哑而沉重，“那头肥猪……朱罡，他有个怪癖。”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似乎在回忆某种让他极度不适的场景。
“他不急着吃掉他看中的‘猎物’，尤其是……漂亮的女人。”灰牙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语气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他喜欢把人关在最肮脏、最绝望的地方，每天只给一点点维持不死的水和食物，他喜欢看她们从挣扎、哭喊，到麻木，再到彻底崩溃。他将这种折磨，称之为‘风干’，说这样处理过的血肉，怨气才能深入骨髓，吃起来才更有‘嚼劲’。”
这番话，他说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股浓烈的、不似作伪的恶心感，让林薇薇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叶染抱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这样能替她抵挡那些不堪的过往。
“这位姑娘……”灰牙的目光再次落在叶染身上，声音里多了一丝怜悯，“是朱罡准备在下一个月圆之夜，用来炼制‘阴魄血珠’的主药。因为需要用活人的精魂，所以才一直吊着她的命。若非我们动手快了几天，她……她恐怕已经……”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带来的恐怖想象，比直接说出来，更让人不寒而栗。
一个何等恶毒又变态的理由。
却又何等符合一个残暴妖王的行事逻辑。
这个解释，像一块形状刚刚好的石头，完美地堵上了沈清辞心中那个最大的漏洞。它解释了叶染为何能活下来，也解释了她为何会虚弱至此。她的幸存，不是幸运，而是一种被拉长了的、更加残忍的酷刑。
逻辑，严丝合缝。
沈清辞再次看向叶染。她依旧靠在林薇薇怀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呼吸均匀而微弱，似乎对外界的对话一无所知。那副彻底的、毫无防备的姿态，让她看起来就像一只被暴雨打湿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的蝴蝶。
之前那道锐利如刀的目光，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吗？
是在那样极致的痛苦与绝望中，一个凡人灵魂偶然迸发出的、不屈的火花，却被自己误读成了审视与算计？
沈清辞那颗坚信自我判断的道心，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修仙问道，求的是斩断虚妄，直指本心。可此刻，他却发现，自己竟然分不清何为虚妄，何为真实。
是相信自己那惊鸿一瞥的、毫无根据的直觉？还是相信眼前这由无数个细节、合理的动机、以及可以被神识验证的“事实”所构成的完整证据链？
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那丝挥之不去的怪异感。
或许，这世间真的有奇迹。或许，她的幸存，本身就是一个无法用常理揣度的“奇迹”。而自己，不该用一颗多疑的心，去揣度一个刚刚从地狱归来的可怜人。
若今日因自己一时之疑，弃她于此，导致她最终殒命，那这份因果，将会成为自己道心上永恒的瑕疵。
权衡利弊，他有了决断。
“罢了。”
沈清辞轻轻吐出两个字，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负。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平静。
“师妹说得对，我们不能弃她不顾。”
他看向灰牙，语气平淡地吩咐：“此间事了，我会如实上报宗门，论功行赏。至于这位姑娘，便由我们带回天衍宗，妥善安置。”
听到这话，林薇薇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连声道：“太好了！多谢师兄！”
灰牙更是如蒙大赦，他激动得想跪下磕头，又觉得不合时宜，最后只是涨红了脸，对着沈清辞重重地一抱拳：“多谢仙师！多谢仙师成全！”
广场上的气氛，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沈清辞不再多言，他转身从储物戒中取出一艘小巧的飞舟，灵力到处，飞舟迎风见长，很快化为一艘能容纳数人的云白色小舟，静静悬浮在半空中。
“师兄，她太虚弱了，经不起颠簸。”林薇薇看着叶染昏睡的模样，有些担忧地说。
灰牙立刻会意，他回头对着两个还算机灵的兔妖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块干净的木板，给这位姑娘做个担架，动作轻点！”
“是，是！”兔妖们连滚带爬地跑了。
林薇薇小心翼翼地让叶染平躺在地上，又脱下自己的外衫，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整个过程中，叶染都“昏睡”着，一动不动。
她的脸侧向一边，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埋在略显凌乱的发丝里。月光与火光勾勒出她苍白的侧脸轮廓，那份脆弱与无助，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生出几分怜惜。
然而，就在那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在她那被发丝遮掩的嘴角，一抹极淡、极轻的弧度，正缓缓地、无声地勾起。
那是一个混杂着嘲弄与得意的微笑。
第一步，棋子落定。
天衍宗……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