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草堂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叶染就住在了这里。
她将那枚记录着数十种上古残方的漆黑玉简随手丢在地上，自己则像只猫一样，蜷缩在一堆散发着古老药香的玉简中央，一本本地翻阅着。
她看得极快，神识如同一阵秋风，扫过玉简中记录的文字，那些在天衍宗丹师眼中需要穷尽一生去钻研的丹道至理、控火法门，在她识海中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数据流。
她没有去记忆，更没有去学习。
她在解构。
像一个顶级的工匠，将一架精美绝伦却又结构原始的马车，拆解成最基础的零件。她审视着每一个齿轮的咬合，每一根木梁的弧度，然后用一种近乎挑剔的目光，找出其中的冗余、缺陷与脆弱之处。
“《炎龙变》的控火法门，过于注重形态的变化，却忽略了火焰最本源的‘湮灭’属性。华而不实。”
“《沧海诀》的神识修炼，只知凝聚，不知发散。如同将一湖水压缩成冰，看似坚硬，实则失了水的灵动与包容。下乘。”
“至于这些丹方……”叶染的指尖在一枚记录着“紫府破障丹”的玉简上轻轻一点，唇角逸出一声轻笑，“思路倒是有点意思，可惜眼界太低。为了突破一个小小的金丹瓶颈，竟需要三十六种灵药，一百零八道工序，九天九夜的炼制。何其繁琐，何其浪费。”
识海中，敖烬的龙魂百无聊赖地盘着尾巴，听着她的评价，心中早已从最初的震惊，变为了如今的麻木。
这些天，他亲眼看着这个女人，将天衍宗丹房一脉引以为傲的万年传承，贬低得一文不值。偏偏，她说的每一句，都切中要害，让他这个曾经见识过真正顶尖文明的龙族帝尊，都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说得轻巧。”敖烬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龙族特有的傲慢，“你若真有本事，就别用嘴说。炼一炉出来，让本座开开眼。”
“炼？”叶染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她从玉简堆里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纯粹的愉悦，“我为何要按照他们这愚蠢的方子来炼？”
她伸了个懒腰，柔美的身段在昏黄的珠光下，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敖烬，你知道这方世界丹道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敖烬懒得回答。
叶染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是‘敬畏’。他们对药材、对丹方、对所谓的‘丹道’，充满了太多无用的敬畏。他们认为灵药有灵，必须小心翼翼地伺候；认为丹方是前人智慧的结晶，一个字都不能改。”
她站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玉石地面上，缓步走到那座供奉着三枚镇派玉简的玉台前。
“但在我看来，万物皆为材料，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魔尊的狂妄。
“我要炼的，不是他们的丹，而是我的丹。”
话音落下，她不再理会敖烬，而是直接以神念传讯，对守在万妖窟的灰牙，下达了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命令。
“去城西乱葬岗，挖三尺腐殖土，取其中怨气最盛者。”
“寻一处凡人屠宰场，取屠夫磨刀石下积了十年以上的铁屑。”
“找一百只交尾而死的毒蝎，磨成粉。”
“还有，城东那家寡妇门口的槐树根，也要……”
一条条命令，通过那缕混沌魔气，清晰地烙印在灰牙的灵魂深处。
万妖窟的白骨王座上，灰牙听着脑海中不断响起的指令，巨大的狼躯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腐殖土？屠夫的铁屑？毒蝎粉？寡妇门前的槐树根？
这都什么跟什么？
吾主这是要……炼什么绝世剧毒吗？
虽然心中充满了困惑与惊恐，但它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化作一道黑风，亲自去为叶染搜罗这些“材料”。
识海之中，敖烬已经彻底听傻了。
“叶染，你疯了？”他那威严的声音都变了调，“这些污秽之物，别说炼丹，就是沾染上一丝，都足以污了丹炉，毁掉一炉灵药！你到底想做什么？”
“污秽？”叶染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享受，“我喜欢这个词。所谓清浊、所谓灵秽，不过是你们这些生灵强行赋予的定义。在我眼中，灵气是能量，怨气也是能量，并无高下之分。就看，你会不会用。”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尊从柳如烟手中“赢”来的丹炉。
这丹炉材质不错，但在她看来，依旧是个粗劣的铁疙瘩。
她没有像寻常丹师那样，先温养丹炉，再以灵力洁净。而是屈指一弹，一缕精纯的混沌魔气，直接钻入了丹炉之中。
嗡！
丹炉发出一声剧烈的嗡鸣，炉身上镌刻的那些用以稳定灵力的符文，在接触到魔气的瞬间，如同被泼了浓酸，迅速变得黯淡、扭曲，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你连丹炉都要‘污染’？”敖烬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反复践踏。
“不，这叫‘改造’。”叶染纠正道，“让它，更适应我的力量。”
她无视了丹炉的“挣扎”，开始向其中投入“药材”。
她没有用万草堂里那些动辄千年、万年的珍稀灵药，而是随手取了一些最基础的、用来炼制“聚气丹”的普通药草。
凝血草、聚灵花、青木藤……
这些药草投入丹炉，在混沌魔气的包裹下，并未像寻常炼丹那般被烈火提纯，而是被魔气中那股霸道的毁灭与吞噬之力，强行分解成了最本源的草木精华。
紧接着，灰牙搜罗来的那些“污秽之物”，被她一样样地投入炉中。
第一样，是乱葬岗的腐殖土。
那黑色的泥土一入丹炉，其中蕴含的浓郁怨气便轰然爆发，与炉内精纯的草木精华，发生了剧烈的冲突。整个丹炉都开始剧烈震动，仿佛随时都会炸开。
“完了！”敖烬下意识地想。
然而，叶染只是冷哼一声，神念微动，那缕混沌魔气瞬间化作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强行按在了一起。
她没有去调和，也没有去引导，而是以一种绝对的、不容反抗的姿态，命令它们——融合！
在混沌魔气的强压之下，精纯的灵力与污秽的怨气，开始了最原始的相互吞噬与湮灭。在这个过程中，一种全新的、既非灵力也非怨气的灰色能量，开始丝丝缕缕地诞生。
接着，是屠宰场的铁屑，带着凡俗的金铁煞气。
然后，是交尾而死的蝎粉，蕴含着至阴的毒素与交合的欲望。
……
每一样“污秽”的材料投入，都会引发一场剧烈的能量暴动，但每一次，都会被叶染用她那匪夷所思的、精准到极致的控制力，强行压下，并催生出更复杂、更诡异的能量。
这已经不是炼丹了。
这是在创造。
用一堆看似毫不相干的垃圾，去创造一个全新的物种。
敖烬彻底沉默了。
他看着叶染那张平静无波的侧脸，看着她那双映着炉火与魔光的眼眸，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畏惧。
这个女人，不是疯子。
她是一个，视天地规则如无物的……怪物。
不知过了多久，丹炉的震动渐渐平息。
炉内的一切能量冲突，都归于一种诡异的平衡。
叶染缓缓收回魔气，伸出纤纤玉手，在丹炉上轻轻一拍。
“开。”
炉盖应声而开，没有沁人心脾的药香，也没有霞光万道的异象。
一股淡淡的、仿佛雨后青草混合着陈年檀香的气息，缓缓飘散而出。那气息初闻清雅，细嗅之下，却又带着一股能勾起人心底最深处欲望的、若有若无的甜腻。
一枚龙眼大小的丹药，静静地悬浮在丹炉中央。
它通体呈一种半透明的灰黑色，表面没有丝毫光泽，丹体内部，却仿佛有无数道细小的血丝，在缓缓地游动、生长，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
更诡异的是，这枚丹药，似乎在“呼吸”。
每一次“呼吸”，都会吞吐着一丝周围的灵气，然后将其转化为那种独特的、介于灵气与魔气之间的灰色能量。
“这是什么东西？”敖烬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叫它，‘同尘丹’。”叶染伸出两根手指，将那枚诡异的丹药夹了出来，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同尘？”
“光同尘，与时并驰。”叶染的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它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让服用者的身体，逐渐‘适应’我的力量。它会像一颗种子，在修士的丹田灵根里扎根、发芽，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们的体质，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与我‘同类’。”
“当他们再吸收天地灵气时，‘同尘丹’会将一部分灵气，转化为最适合我掌控的魔气。他们修炼得越勤奋，修为越高，我能从他们身上汲取的力量，就越多。”
“他们将成为我遍布这个世界的……一个个小小的魔气转换器。”
敖烬的龙魂，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哪里是丹药？
这分明是世间最阴毒、最诡异的诅咒！
它不会立刻杀死一个人，却会在不知不觉中，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叶染的“养料”，变成她力量的延伸。
而被种下“种子”的人，甚至会因为体质的“优化”，修为突飞猛进，从而对这丹药感恩戴德！
何其讽刺，何其可怕！
“你……”敖烬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染将那枚“同尘丹”小心翼翼地收入一个玉瓶中，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万草堂的层层禁制，望向了天衍宗的某个方向。
“你说，这第一颗种子，该种在谁的身上，才最有趣呢？”她轻声呢喃，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动着猎手发现完美猎物时的兴奋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