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把香囊……”
小公主捂着口鼻,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强忍的不适,细弱的声音像风中摇曳的丝线,飘向那个浑身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兽人。
她本想讨要回宝物,可话到嘴边,却被那股浓烈的腥膻味呛得几乎窒息。
兽人猛地抬眼,獐牙在昏暗里闪着寒光,裂开的嘴角淌下涎水:“闭嘴,滚出去。”
低沉的嗓音像生锈的铁器摩擦,震得小公主耳膜发疼。
她吓得魂飞魄散,提着裙摆连滚带爬地冲出洞口,华贵的裙裾沾满污泥也顾不上了。
“又是个胆小鬼……”
兽人嗤笑一声,枯瘦的手指捏碎了掌心的香囊,干枯的花瓣混着灰败的气息飘散。
他拖着断了半截的蛇尾,重重砸在石壁上,闭上眼静静等待死亡。
这具被诅咒的躯体,早就该腐烂殆尽了。
“阿门阿前有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
清脆的童声像山涧清泉,突然撞碎了洞穴的死寂。
一个穿着鹅黄色背带裤的少年蹦跳着进来,背后的兔子书包随着动作晃悠,耳朵上的绒毛蹭得空气都软乎乎的。
他手里还攥着个圆滚滚的暴力熊玩偶,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阴森的厄道,仿佛不是来送死,而是参加什么奇妙探险。
兽人眯起金色的竖瞳,不屑地嗤鼻:“又来个蠢蛋……”
这双眼睛见多了人类的恐惧与憎恶,眼前这小鬼的天真,在他看来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愚蠢。
“哇哦!”
少年突然停住脚步,书包上的兔子耳朵还在晃,“是龙哎!好酷!叔叔,我可以摸摸你的龙角吗?”
他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丝毫没被那半人半兽的狰狞模样吓到。
“最讨厌小孩,滚。”
兽人不耐烦地别过脸,头发下的龙角微微颤动,那是他最敏感的地方,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
“连生气都好有气势!”
少年反而更兴奋了,凑近几步打量着,“叔叔,你是龙与蛇的结合体吗?鳞片泛着青金色,尾巴虽然短了些,但弧度超漂亮,真的好酷!”
他说着把暴力熊塞进书包,小手一伸,就准确摸到了男人藏在发间的龙角。
“咦,没有想象中那么硬,居然还有绒毛!”
少年的指尖拂过角根细软的短毛,像发现了什么宝藏,自顾自地嘀咕,“好可爱啊……”他没注意到,兽人那惊愕的竖瞳在一瞬间变成了人类的横瞳,僵在原地忘了反应。
“摸够了没,小鬼,该滚了。”
兽人终于找回声音,却没了先前的盛气凌人,尾音甚至软了几分。
这是第一个敢碰他犄角的人类,第一个没喊他怪物的人类……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抱歉抱歉,太高兴了……”
少年嘿嘿笑着收
回手,目光突然落在兽人拖拽的蛇尾上,那里还在渗着黑红的血,“哎呀,你的尾巴受伤了!”他眼神一凛,刚才的懵懂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的坚定,“别怕,我生前可是很厉害的骨科医生,这点伤不算什么,忍着点。”
兽人正想对着这对他“为所欲为”的小鬼咆哮,嘴里却被塞进一根棒棒糖。
清甜的桃子味瞬间漫过味蕾,把到了嘴边的怒吼堵得严严实实。
“没有消毒的碘酒,只有这些了。”
少年不知何时从书包里翻出消炎药和抗生素,又套上一副明显大了几号的一次性手套,“没有麻药,忍着点。”
他的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孩子,清洗伤口时轻柔却果断,缝合断裂的尾尖时,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兽人僵在原地,看着那双小小的手在自己丑陋的尾巴上忙碌。
血腥味里混进了少年身上的奶香味,还有药膏的清凉气息,竟奇异地压过了他身上的腐臭。
“好啦,没有纱布,就先用我的熊熊蝴蝶结代替吧。”
少年解下暴力熊脖子上的橘黄色爱心蝴蝶结,小心翼翼地缠在缝合好的尾尖。
那鲜亮的颜色落在灰青的鳞片上,竟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可爱。
兽人这才发现,少年一直盯着手腕上的表,表盘上的红色数字正在飞速倒数。
“叔叔,这水给你,嘴巴都干裂了。”少年递过一瓶矿泉水,声音低了些,“我时间不多了……这个熊送给你。最后,还能再摸摸你的龙角吗?”
他仰着脸,眼里的期待像易碎的琉璃。
“摸了就赶快滚……吵死了。”兽人把头转到一边,耳根却悄悄泛起红。
“谢谢叔叔!”
少年麻利地脱下手套,小手大胆地攀上兽人的手臂,指尖再次触到龙角,这次他轻轻的,像怕碰碎什么珍宝。
末了,他忽然把小脸埋进兽人散发着腥臭味的墨发里,软软地蹭了蹭:“叔叔乖,痛痛飞~”
温热的呼吸扫过颈侧,兽人的心猛地一缩。
他下意识伸手,将这团小小的身影搂进怀里。
怀里的身体明明很凉,却传来清晰的“咚咚”声……是心跳。
他多久没感受过这样鲜活的温度了?
“叔叔,我该走了。”
少年挣开怀抱,把暴力熊塞进兽人怀里,挥挥手,又像来时那样蹦跳着跑向洞口,“再见啦!”
“是心跳的声音……哈哈哈哈……”
兽人抱着还带着少年气息的玩偶,突然放声大笑。
笑声震得洞穴簌簌掉灰,他身上的灰青色鳞片渐渐褪去,断尾在光芒中化作两条修长的人类双腿,只有脚腕上那橘黄色的蝴蝶结,还牢牢系在那里。
周遭的黑暗像潮水般退去,白昼的光涌进来,将男子爽朗的笑声裹着,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豫州东都,沈府朱漆大门内忽然传出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像道惊雷劈开了满府的焦灼。
沈老爷正扒着产房门槛探头探脑,闻言浑身一哆嗦,肥硕的身子晃了晃,差点顺着光滑的红木门槛出溜下去,亏得旁边小厮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生了!生了!”
他甩开小厮的手,满脸褶子都笑成了菊花,粗着嗓门直拍大腿,“我沈万山也是有后嗣的人了!哈哈哈哈……”
那笑声震得门廊下的铜铃都叮当作响,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几只麻雀。
廊下阴影里,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凑在一起咬耳朵。
最大的招弟年方十二岁,柳眉微挑,捂着嘴偷笑:“你说爹爹会不会乐极生悲,待会儿一口气没上来……”
身旁的引弟连忙捅了她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别瞎说,爹爹这是喜得飘飘欲仙,魂都快飞到云端上了。”
最小的来弟梳着两个圆滚滚的发髻,晃着脑袋接话:“谁让咱们叫招弟、引弟、来弟呢?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把弟弟给盼来了,能不疯魔嘛。”
“你们三个丫头片子,不去学琴,跑到这儿嚼什么舌根?”
沈老爷转身瞧见她们,脸上的笑还没褪尽,故意板起脸来扬了扬手,可那声音里的喜气藏都藏不住,“仔细先生回头告你们的状!”
招弟眼珠一转,拉着两个妹妹上前福了福身,声音甜得发腻:“爹爹,女儿们在这儿守着,才能把弟弟牢牢招在咱们家呀,是不是引弟、来弟?”说罢还朝妹妹们挤了挤眼。
引弟、来弟连忙点头如捣蒜:“是啊爹爹!都亏了咱们三个日日在佛前念叨,才把弟弟盼来的呢!”
沈老爷被她们哄得眉开眼笑,抱着襁褓的手又紧了紧,那小婴儿在襁褓里咂了咂嘴,小脸皱成一团。
“罢了罢了,”他摆了摆手,语气软得像棉花,“今日的琴就免了,出去玩吧。只是动静小点,别吵着你们娘亲,她可是咱们沈家最大的功臣。”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给旁边候着的奶妈,再三叮嘱“轻点抱”“别吹风”,转身就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产房,声音隔着门都透着心疼:“夫人!辛苦你了!感觉怎么样?渴不渴?想吃点什么?”
产房里传来女子虚弱却温柔的应答,廊下的三个小姑娘你看我我看你,忽然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满府的喜气,像春日里的柳絮,轻轻巧巧就飘满了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