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赤兔马在太子府门前猛地刹住,前蹄高高扬起,打了个响鼻。
沈小宝被这突如其来的急停晃得往前一栽,正好撞在兰将军坚实的胸膛上。
“到了。”
将军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沈小宝刚要道谢,赤兔却像是耐不住性子,猛地调转马头,不等将军下令,竟载着人“嗒嗒嗒”疾驰而去,只留下一道扬起的烟尘。
“哎?兰将军,走得还是那么着急……”
沈小宝望着远去的背影,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
“沈侍郎!我的沈大人!可把您盼来了!”
太子府的老管家颠着小碎步迎上来,脸上堆着褶子笑,“殿下一早就下了朝,连朝服都没换,径直去了书房候着您呢!快请,快请!”
说着,就不由分说地引着沈小宝往里走。
几个小厮丫鬟也连忙上前,有的接过他肩上的披风,有的端来热茶,簇拥着他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往书房方向去。
沈小宝被这阵仗闹得有些发懵,只能一边点头应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沈侍郎,你可算来了!快、快进来,把门带上!”
几个仆役手忙脚乱地拽上门闩,木门“咔嗒”一声落锁,连廊上卷着的秋风都似被挡在了外头,书房里顿时只剩烛火跳动的轻响。
“殿下这是做什么?”
沈侍郎往后缩了缩肩,避开太子伸过来的手,袖摆扫过案上的砚台,溅起星点墨渍,“拉拉扯扯的,可不是君子行径。”
“别动嘛。”
太子指尖无意识蹭过他袖口绣的墨竹纹,晃得那截手臂微微发颤,尾音都带了点软糯的鼻音,“本殿就是想……量量……”
话音未落,沈侍郎忽然“嘶”地抽了口冷气,跟着便是一串抑制不住的笑:“咯咯……殿下!别挠……痒……”
他往旁边躲,后腰撞到书架,几卷竹简“哗啦”滑下来,眉眼间早染了层薄红,像是被蒸透了的樱桃,连耳尖都红得发亮。
太子收了手,却还凑近了些,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两圈,慢悠悠道:“沈郎长得是真好,连笑起来都……”
“殿下。”
沈侍郎扶着书架站稳,咳了声打断他,指尖还在发颤,“您到底要量什么?我自己来便是。这般上下其手的,实在痒得受不住。”
“量腿长呀。”太子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他耳尖,声音压得又低又促,“看看你是不是真比本殿长了那么几寸?”
“这……”沈侍郎愣了愣,随即摆出平日讲课的严肃模样,眉头微蹙,“课题研究与腿长有何关联?殿下莫不是想岔了?”
“就满足一下本殿的好奇心嘛。”太子忽然垂下眼,长睫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了颤,拽着他手臂的力道松了些,却晃得更起劲了,指尖几乎要嵌进他小臂的布料里,“好不好?就一下下。”
那副模样,活像个求糖吃的孩童,连平日里储君的架子都散了个干净。
沈侍郎望着他泛红的眼角,终是叹了口气:“罢了。我量完便把昨日的课题总结交了,咱们继续讲课。”说着从太子手中摸出软尺,指尖捏着一端往肚脐眼下按,布料被按出个浅窝,另一端垂到靴面时,果然短了小半截。
“啧,寸长尺短。”他捏着软尺两端比了比,估摸着道,“约莫三尺八吧。”心里却暗忖:幸好尺短,随便报个数即是。
“三尺八……”太子屈着手指算了算,忽然拍了下案几,“本殿是三尺五,竟少了你三个数!”语气里既有懊恼,又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
“那殿下现在能安心受教了?”沈侍郎将软尺收回袖中,指尖还残留着布料的温软。
“能了能了!”太子忙从案上翻出几张纸,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手背,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这是……这是本殿写的总结。”
沈侍郎展开纸,目光扫过几行字,不由得“咦”了声。
笔力遒劲,论点更是切中要害,比昨日又精进了几分。
他抬眼时,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不愧是储君,这论点若是拿去公测,定能拔得头筹。”尤其最后几句,字里行间都是认真琢磨过的痕迹,显然没偷懒。
被这般直白地夸奖,太子耳尖先红了,顺着脖颈漫上脸颊,像被春日的暖阳晒透了的桃花瓣。
他忙低头翻着案上的竹简,指尖都有些发烫:“那……那我们开始吧。”
“今日讲诸子百家。”沈侍郎将总结放回案上,案上的青瓷笔洗里浸着新磨的墨,阳光透过窗棂,在摊开的竹简上投下细长的光斑,“我记得殿下偏爱《墨子》,便从墨子说起。”
话音刚落,太子身上那点孩子气忽然敛了去。
脊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在竹简上时,沉静得像深潭,连眉宇间的线条都硬朗了几分,那股子气场,竟与御座上的皇上有八分相似。
一炷香,两炷香……窗外的日头渐渐爬到正中,沈侍郎放下教案,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微凉,正好压下喉间的干渴:“今日就到这儿。有疑问的话,随时去翰林院找我。”
“别走。”太子忽然开口,声音里还带着点听课的余韵,“皇兄一会儿要来,我引荐你们认识,正好一起用午膳。”
“大皇子?”沈侍郎想起外界的传闻,那位因痴迷文学,甘愿将王位让给弟弟的“怪咖”。
他挑了挑眉,倒生出几分好奇,“也好。”
正说着,人还站在门外,笑声先撞了进来,带着股金桂酒似的醇厚暖意:“皇弟!瞧瞧兄长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大白天的,关什么门?还不快快打开。”
外面的仆人立马将书房门打开,迎大皇子进屋。
大皇子大步跨进来,手里提着个竹笼,笼上系着红绸,里头的八哥扑腾着黑亮的翅膀,“啾”地叫了声。
他眼尖,一眼瞥见沈侍郎,顿时停住脚,上下打量了两圈,忽然指着他对太子道:“这是谁?深宫内院的,哪来这么俊俏的郎君?阿满,你可是储君,可不能学兄长贪念美色,而误了正事!”
说着便伸手去拉沈侍郎,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捏着他胳膊转了半圈,咂咂嘴:“妙啊!果然是九头身的美男,比画里的还周正!”
“皇兄!”太子忙伸手将沈侍郎拽到身后,力道之大,几乎是半护着的姿态,“这是父皇亲封的沈侍郎,你别吓着他!”
“哦,原来是沈探花?”
大皇子恍然大悟,拍了下手,眼底的戏谑更深了,“久仰大名!皇弟你这是做什么?这般护短,难不成怕我吃了他?”
他冲沈侍郎招招手,“小宝啊,过来过来,咱们一起瞧瞧这八哥,它刚学会说‘君子不器’呢!”
沈侍郎望着眼前这对性格迥异的兄弟,又看了看太子微红的耳根,忽然觉得这深宫午膳,或许会比讲诸子百家更有趣些。
“小宝小宝!九头身美男!九头身美男!”
竹笼里的八哥扑腾着翅膀,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把刚学会的话喊得字正腔圆,尾音还带着点雀跃的颤音,活像个看热闹的小泼皮。
大皇子“噗嗤”笑出声,伸手解开笼门,任由八哥蹦到案台上,爪子踩得宣纸沙沙响。
他转头看向沈小宝,眉梢眼角都堆着促狭的笑:“瞧瞧,连这小东西都有眼光。侍郎大人,连八哥都夸你俊,可见你这容貌,真是倾城倾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