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缀着点说不清的期待,“记着那鬼东西走前留过话,说小宝近日会出现在这地界。”
他抬手理了理玉带,玄色袖摆扫过城砖的青苔,“走,随孤去会会这夏国贵客,说不定,真有惊喜。”
城门缓缓洞开时,守城的士兵皆屏息敛声。
兰云亲自踏着青石板迎上去,玄色龙袍在灰扑扑的城门口格外扎眼,引得送亲队伍里一阵倒抽气的响动。
夏国礼节官慌忙矮身跪倒,膝盖砸在石板上闷响一声,双手高高举着通关文牒,锦缎袖子滑落到肘弯,露出腕上磨出的红痕:“东陵陛下万岁!臣……臣奉夏王之命护送公主入唐,望陛下验牒放行!”
旁边端着鎏金礼盘的小厮手一抖,盘子里的珊瑚摆件撞出轻响,也跟着“咚”地跪下,额头抵着地面不敢抬。
谁不知夏国能在乱世里安稳度日,全靠东陵这棵大树遮荫。
如今竟是一国之君亲自开城门相迎,礼节官喉结滚动,后背已沁出冷汗。
兰云的目光扫过文牒,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没半分暖意:“起来吧。”
他对身后侍卫抬了抬下巴,“盖章放行。”待礼节官刚要松口气,又慢悠悠补了句,“只是贵客临门,总该让孤瞧瞧轿子里的人物,才不算失了礼数,对吧?”
礼节官身子一僵,忙又躬身:“陛下恕罪!首轿是公主殿下,按夏国婚俗,未及夫家门前不得下轿见外男,还望陛下海涵!”
他偷瞄着兰云的脸色,声音愈发低,“第二轿是我国国母与太子、小皇子,若陛下愿意,臣这就……”
“自然要见。”
兰云忽然绽开笑,眼底的阴翳散了些,倒有几分真切的热络,“许久没见娇娇嫂嫂了,该当拜见的。前面带路。”
第二顶轿子的珠帘被侍女掀开时,先飘出一阵清雅的栀子花香。
皇后抱着个粉团似的娃娃,在侍女搀扶下踩着脚凳下来,藕荷色宫装的裙摆扫过轿边的铜铃,叮铃脆响里,她抬头望见兰云,眼睛弯成了月牙:“兰云小叔子?”
她伸手拢了拢鬓边的珍珠流苏,语气带着熟稔的打趣,“几年不见,竟长这么高了,我都快认不出啦。做皇帝很辛苦吧?瞧这黑眼圈,都快赶上御花园里那只果子狸了。”
站在她身侧的花玄宿猛地绷紧了脊背,他还记得六年前共抗外敌时,兰云在战场上挥剑的模样,血溅在他脸上,他眼睛都不眨,砍杀起来像在田埂上割稻子,那股狠戾劲,吓得他好几天做噩梦。
此刻见兰云对着母亲笑,少年下意识攥紧了袖角,指节泛白。
“哥哥……抱……”
皇后怀里的奶娃娃揉着眼睛,刚睡醒的嗓音黏糊糊的,小胳膊小腿一挣,竟从母亲怀里滑出半截,伸着藕节似的胳膊要兰云抱。
兰云低头看向那团扑腾的小肉球,圆溜溜的黑眼睛像浸在水里的葡萄,倒真有几分眼熟。
他伸手接过,指尖触到软糯的襁褓,心里莫名一动,忍不住捏了捏娃娃粉嘟嘟的脸颊:“嫂嫂,这是小皇弟?倒是生得讨喜。”
“他呀,就嘴甜。”
皇后笑着要去接,“许是把你认成他哥哥了。快给我吧,你是一国之君,亲自来迎已是天大的面子,哪能再劳烦你抱孩子……”
手还没碰到娃娃,就被一只小胖手挡了回来。
“哥哥抱……咯咯咯……”
小家伙整个身子往兰云怀里扑,口水吧嗒滴在他胸口绣的龙爪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在金线绣的鳞片间格外显眼。
皇后无奈地叹气:“这孩子,真是见了谁都比见我亲。”
“哆哆……乖……吃糖……”
娃娃忽然从围兜里掏出块油纸包的糖,小胖手费劲地掰了半块,颤巍巍递到兰云嘴边,另一只手还不忘拍了拍他的肩膀,奶声奶气地哄,“黑圈……没……”
兰云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猛地攥紧了衣衫。
他屏住呼吸,声音低得像怕惊散什么:“哥哥最近总睡不着,小宝……能给哥哥唱支歌吗?”
“母后!”
花玄宿终于忍不住,拽着母亲的衣袖压低声音吐槽,脸颊憋得通红,“这表叔是魔怔了吧?让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娃娃唱安眠曲?您瞧他那牙,都没长齐呢,唱歌不漏风才怪!”
话音刚落,怀里的娃娃已经晃着脑袋开唱了:“阿……门……有……布套树……阿……发芽……”跑调的调子伴着漏风的气音,小手还像模像样地拍着兰云的肩膀,真把自己当回事地哄睡。
“你……”
兰云的声音发颤,他猛地将娃娃抱紧,眼眶瞬间红了,温热的液体在里面打转,“回来了……真的是你……小宝……我的小福星……”
城门口霎时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旌旗的声音,花玄宿惊得差点跳起来,死死拽着母亲的礼服,指腹都要嵌进布料里,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哼:“母后!他果然是想抢我弟弟!才见面就抱这么紧,哼,快把这小白眼狼抢回来,看我不打他屁股!”
“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奶娃置气。”
皇后拍了拍他攥皱的衣袖,语气嗔怪却带着安抚,“小孩子心性,谁让你弟弟招人疼呢?抱一会儿又不会少块肉。”
兰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翻涌的心绪,抱着娃娃的手臂却没松,脸上堆起温和的笑,语气却不容置喙:“嫂嫂,你们去唐国路途遥远,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太受累。不如把娃娃寄放在我这儿,等回程时再路过东陵接回去,如何?”
“这可不行。”
皇后连忙摆手,语气坚决了些,“此次带辰儿,就是想让他见见外祖母,一家团圆才是正经。再说,你这偌大的国家还等着你打理,带着个娃娃像什么样子?”
兰云像是早料到她会拒绝,眼珠一转,语气轻快地接话:“说来也久没跟茂弟联络了,此次入唐,不如算我一个?”
他笑得坦荡,“两国建交正好两年,去讨杯喜酒喝,岂不是美事?”
“可这东陵国……”皇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截了去。
“嫂嫂宽心,如今东陵国,政通人和,有国师与母后坐镇足矣。”
兰云抱着花卿辰转身就走,玄色龙袍扫过地面的尘土,“我一个孤家寡人,出去也不用拖家带口,帮嫂嫂照看小侄子,也是应当的。就这么定了!”
他扬声对身后侍卫吩咐,“备车马,带上贺礼,孤要去唐国喝喜酒!”
风里飘来花卿辰咯咯的笑声,衬得兰云的背影都轻快了几分。
“母后!您看!”花玄宿急得直跺脚,指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气鼓鼓地瞪着眼睛,“他就是想抢我弟弟!”
“行了行了,你兰小叔多大个人了,至今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都没有,稀罕稀罕奶娃娃也是常情,也不差这几天。我可还记得,某人在车上嘴上不饶人,笑自家弟弟把口水抹了满脸呢。”
“那是逗他玩,哪是嫌弃。母后,等到了唐国,就把弟弟抱回来。我就是瞧着他抱辰儿那模样,不顺眼。”
“哟,这才认识几天,醋劲儿倒先上来了。好好好,到了唐国,就让你把弟弟抱回来,自个儿一个人带。”
“一个人带就一个人带,我乐意。”
花玄宿朝墙那头的男人翻了个白眼,手中折扇轻摇,足尖一点便跃上马车,临了还不忘探身出去,稳稳扶了自家母亲一把。
“喜轿起!”一声公鸡嗓,和亲的队伍拉的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