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巨响。然后是彻底的寂静。
陆青璃的意识像一片羽毛，在虚无中飘荡了许久，才缓缓沉落。最先恢复的是痛觉。全身的骨头仿佛被拆开又胡乱组装回去，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耳鸣声尖锐持久，盖过了一切。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片扭曲的暗红色。几秒钟后，视野才逐渐清晰。她正趴在一段向下倾斜的金属坡道上，坡道表面布满了粗糙的刮痕和凝固的金属熔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电离后的金属腥味。
她挣扎着动了动手指，确认“基石”还被她死死攥在胸前，那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心。金属筒滚落在不远处，筒身多了几处凹痕。
她尝试撑起身体，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袭来。她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喉咙火烧火燎的疼。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坐起身，靠在灼热还未完全散去的坡道壁上。
回头望去，来路已被彻底封死。厚重的、扭曲的金属和凝固的岩石混合物堵塞了坡道的上方，只有几缕细微的黑烟从缝隙中钻出。爆炸…她成功了？至少，那个避难所，以及里面的东西，应该暂时被埋葬了。
但蚀暗呢？那些碎骸呢？它们会被那种程度的爆炸摧毁吗？她不敢确定。日志里提到过，物理手段对那种“高维渗透”效果有限。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活着，这就是目前最大的幸运。她检查了一下身体，除了多处擦伤、淤青和可能的轻微脑震荡，似乎没有更严重的伤口。防护服的自我修复功能正在缓慢起作用，修补着一些小的破损。
她拾起金属筒，将其重新背好，然后紧紧握着“基石”，开始沿着坡道向下移动。坡道很长，倾斜角度很大，四周是粗糙的、未经修饰的岩壁和嵌入其中的金属支架。这里显然是紧急逃生通道，建造得十分坚固，但也很简陋。
唯一的照明来自墙壁上零星分布的、发出微弱红光的应急灯，光线不足以驱散深沉的黑暗，只能勾勒出脚下道路的轮廓。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试图回忆爆炸前涌入脑海的那些疯狂信息，但那些景象和声音变得支离破碎，如同一个无法捕捉的噩梦，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不安和恐惧感，烙印在意识深处。星辰镶嵌在血肉与机械的结构上…亿万个世界的哀嚎…沉睡的庞大意志…钥匙…归位…
她甩甩头，不敢再深入去想。外祖父的研究，第七前哨站的毁灭，蚀暗的特性…所有这些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可能性：她卷入的，是一场早已开始、并且可能重复过多次的灾难。而“基石”和手臂上的密钥，就是这场灾难的核心。
通道向下延伸了似乎有几公里之远。温度逐渐降低，空气变得潮湿冰冷。终于，坡道到了尽头，连接着一条水平的地下隧道。隧道更宽阔一些，地面是平整的金属格栅，踩上去发出空洞的回响。格栅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偶尔有冰冷的气流从中涌上。
隧道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标记和指示牌，使用的同样是那种古老的联邦文字。她辨认出“次级仓储区”、“备用反应堆”、“地质稳定锚点”等字样。这里似乎是第七前哨站更深层的附属设施。
她小心翼翼地在隧道中前进，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时刻警惕着任何声响或动静。“基石”安静地待在她手里，不再发光或震动，仿佛之前的剧烈共鸣耗尽了它的能量。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路继续向前，延伸向更深沉的黑暗。另一条路则通向一扇半开着的厚重气密门，门上有一个巨大的撞击凹陷，似乎是从内部被什么东西暴力破坏的。门内透出一点微弱的不稳定光芒，隐约还有…流水声？
陆青璃犹豫了一下。主隧道给人一种无穷无尽通向地心的压抑感，而这扇破门后的空间，虽然可能充满危险，但至少可能有别的发现，甚至…另一条出路？
她握紧“基石”，侧身从气密门的缝隙中挤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与其说是人工建造的，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被后期改造利用。洞窟顶部很高，垂下许多巨大的、发出幽幽蓝光的钟乳石状晶体，提供了主要照明。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苔藓的味道。
一条地下河从洞窟一侧的岩壁裂缝中涌出，潺潺流过洞窟底部，又消失在另一侧的黑暗中。河边有一些简陋的金属平台和支架，上面摆放着一些废弃的、锈蚀严重的设备，看起来像是某种临时的研究站或前哨点。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洞窟中央，河水环绕的一块巨大岩石上，竟然搭建着一顶破旧但明显是帝国制式的军用帐篷！帐篷旁边，有一个用石头垒起的简易灶台，里面还有灰烬。
有人？！在这里？！
陆青璃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举起手中的工具刀，身体压低，警惕地扫视四周。帝国的人？幸存者？还是…别的什么？
帐篷里没有任何动静。她缓慢地、一点一点地靠近。帐篷帘幕没有完全拉上，她可以看到里面放着一个睡袋、一个背包、一些压缩食品包装袋，还有一个靠在角落的…多功能工程步枪！
的确是帝国制式装备！而且看起来不久前还有人使用过！
她的目光落在帐篷入口的地面上。那里有一些模糊的脚印，指向洞窟更深处，那里有一个较小的、人工开凿的隧道入口，黑黢黢的，不知道通向何方。
就在她犹豫是该在这里等待，还是沿着脚印追踪过去时，一阵轻微而痛苦的呻吟声从那个小隧道里传了出来！
声音很微弱，但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是人！还活着！
陆青璃不再犹豫，立刻朝着隧道口跑去。隧道不长，只有二十几米，尽头是一个更小的人工洞室。洞室里堆放着一些古老的先驱科技设备残骸，但更显眼的是，一个人影正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体微微颤抖着，发出断断续续的痛苦低吟。
那人穿着帝国勘探队的制服，但已经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渍和暗红色的血迹。他背对着入口，看不清面容。
“喂！你还好吗？”陆青璃压低声音喊道，不敢靠得太近。
那人猛地一震，似乎被吓了一跳，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年轻但饱经风霜的脸，胡子拉碴，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他的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当他的目光聚焦在陆青璃身上时，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取代。
“光…光…”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破风箱，“你…你是真的？不是…不是它们变的？”
“我是真的！我是陆青璃，帝国第三勘探队的！”她赶紧表明身份，慢慢靠近，“你受伤了？发生什么事了？”
“勘探队…？”男人眼神迷茫了一瞬，随即激动起来，试图挣扎起身，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快…快跑！离开这里！它们…它们无处不在！它们会钻进你的脑子里！让你看到…看到…”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指甲几乎抠进头皮，身体筛糠般抖动。
“冷静点！慢慢说！你是谁？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陆青璃从金属筒里拿出水壶，递给他。
男人贪婪地灌了几口水，喘息稍微平复了一些，但眼中的恐惧丝毫未减。
“卡姆…卡姆·沃克…”他断断续续地说，“第四勘探队…信号搜索小组…我们…我们收到了一个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来自地下…以为是幸存者…”
他脸上露出极度后悔的神情。
“我们找到了那条旧的通道…下来了…一开始很顺利…直到…直到我们触动了某个该死的东西…也许是门，也许是一个传感器…”
“然后…然后它们就来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噩梦般的质感，“黑暗…活着的黑暗…还有那些怪物…从墙壁里，从阴影里钻出来…子弹效果很差…它们…它们把杰克拆开了…就在我眼前…用他的零件和机器拼凑…”
卡姆的声音哽咽，浑身发抖。
“我们逃散了…我躲进了这个旧洞窟…躲了很久…不敢出声，不敢睡觉…但它们好像知道我在哪里…我能听到它们在找我…用杰克的声音叫我…用我母亲的声音…”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陆青璃：“还有低语！一直在脑子里响！叫我把‘钥匙’带过去…叫我把‘门’打开…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不知道！”
钥匙？门？陆青璃的心沉了下去。是指“基石”和密钥吗？蚀暗在寻找这个？它甚至能影响和蛊惑附近的人？
“其他人呢？”她问。
卡姆绝望地摇头：“不知道…可能都…死了…或者…变成了它们的一部分…”他忽然抓住陆青璃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你必须离开！趁现在！它们暂时被别的东西吸引了…但我能感觉到，它们很快就会回来！它们想要…”
他的话戛然而止。
整个洞窟，毫无征兆地，猛地安静了下来。
地下河的流水声，消失了。
不是逐渐变小，而是像被人掐断了开关一样，瞬间死寂。
紧接着，从洞窟主通道和隧道入口的方向，传来了那种陆青璃永生难忘的、细微的、密集的咔哒声和刮擦声。
由远及近。
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多。
卡姆的脸色瞬间变成了死灰色，眼中的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口型无声地嘶喊：
“它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