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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带着一股陈腐的、金属与尘埃混合的气味,压迫着陆青璃的每一根神经。她几乎是匍匐前进,一只手紧握着工具刀,另一只手抱着作为拐杖和唯一慰藉的金属筒,胸前的“基石”透过衣物传来冰冷的触感,是她混乱意识中唯一稳定的坐标。

身后的神庙空间已被彻底吞没在黑暗中,连那微弱的穹顶光芒也无法渗透进来。只有前方无尽的、向下倾斜的黑暗。脚下的地面粗糙不平,似乎是天然岩层和某种破碎的人工结构混合体,偶尔能踩到松动的碎石,每一次轻微的滚动声都让她心惊肉跳,生怕引来那些幽蓝的“眼睛”。

那低沉嗡鸣的探查单元刚刚离去,但它带来的恐惧感却久久不散,如同冰冷的蛛网缠绕着她。她不敢快走,每一步都极尽小心,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除了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心跳,只有绝对的寂静。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不断曲折、分岔。有些岔路明显是死胡同,弥漫着更浓重的腐朽气息;有些则通向更深的黑暗,偶尔有微弱的气流涌动,带来一丝外面世界的冰冷空气,却又很快被通道本身的死寂吞没。她只能凭借那极其微弱的空气流动方向,以及内心深处一丝求生的直觉,选择向下的、似乎有新鲜空气来源的路径。

体力在飞速流逝。喉咙的肿痛让她每一次吞咽都如同酷刑,全身的伤口在冰冷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开始发出麻木的抗议。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外祖父那双幽绿的眼睛总在不经意间浮现,伴随着那非人的狞笑和冰冷的触感,让她一次次从恍惚中惊悸醒来,冷汗涔涔。

她不能倒下。

这个念头如同刻在骨子里的烙印,支撑着她机械地移动。

不知道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时间再次失去了度量。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半天。通道开始变得宽阔,地面也逐渐平坦,出现了更多人工开凿的痕迹——整齐的壁沿,偶尔出现的金属支架残骸,甚至墙壁上出现了早已失效的、布满污垢的照明装置。

这里似乎曾经是神庙庞大地下结构的一部分,或许是一条早已被遗忘的维护通道或备用出口。

就在她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准备瘫倒在地时,前方极远处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基石”和那些幽蓝造物的光。

那是一种灰白色的、自然的光。

是出口?!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她几乎枯竭的身体。她加快脚步,踉跄着向前奔去,甚至顾不上可能存在的危险。

光点越来越大,逐渐勾勒出一个不规则的出口轮廓。强烈的冷风从中灌入,带着浓重的海腥味和湿气,吹在她滚烫的脸上,让她精神一振。

她扑到出口边缘,向外望去。

外面依旧是深夜。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但狂风依旧呼啸。她正处于一片陡峭悬崖的中部,出口是一个隐蔽在乱石和枯死藤蔓后的裂口。向下望去,是数十米之下漆黑咆哮的大海,海浪猛烈地拍打着崖壁,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向上,是陡峭湿滑的岩壁,看不到顶,只有乌云缝隙中偶尔漏出的几缕惨淡月光。

这不是她登陆的那一侧海岸。地形更加险峻,根本没有路。

心刚刚沉下,她的目光猛地被远处海面上的景象吸引。

就在大约几百米外的海面上,一艘船!

一艘中等大小的、线条冷硬的灰蓝色考察船!船体上有模糊的标识,她看不清楚,但船侧吊着的救生艇和甲板上隐约的雷达设备清晰可见!它正随着波涛起伏,探照灯的光柱偶尔扫过崖壁,显然是在进行搜索!

是来找她的?!是研究所后续派出的搜救力量?还是……别的什么人?

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警惕同时攫住了她。她无法判断是友是敌。但这是她离开这座地狱之岛的唯一希望!

她必须引起他们的注意!

她摸索身上,没有任何信号设备。工程步枪丢了,照明弹也在跳跃中遗失。

怎么办?

她的目光落在怀里的金属筒和“基石”上。

“基石”……它的光芒……

一个冒险的念头升起。她掏出“基石”,它温润的幽蓝光芒在自然的风与黑暗中,显得格外神秘。她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将它对着那艘船的方向,微微晃动,试图利用其光芒反射作为信号。

但光芒太内敛了,距离太远,风浪太大,对方根本不可能看到。

就在她焦急万分之时——

呜——嗡——!

那令人心悸的低沉嗡鸣声,再次从通道深处的黑暗中传来!而且,这一次,声音不止一个!频率更高,更急促!

它们发现她了?!还是例行巡逻到了附近?

陆青璃头皮瞬间炸开!她猛地缩回裂缝,心脏狂跳。不能再退回通道!外面是唯一的生路!

她看向那艘船,又看向迅速逼近的幽蓝光芒。

拼了!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咸腥味的空气,将“基石”死死塞回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裂缝外陡峭的崖壁攀去!她必须爬到更高、更显眼的地方!同时远离这个即将被那些东西涌出的洞口!

手指抠进冰冷湿滑的岩缝,脚尖寻找着微不足道的支点。狂风撕扯着她的身体,好几次她险些脱手坠落,下方就是咆哮的、致命的黑色大海。

幽蓝的光芒已经到了洞口!不止一个光球!它们飘出裂缝,立刻如同猎犬般开始扫描崖壁!

一道幽蓝的光柱猛地扫过陆青璃刚刚停留的位置!

她死死贴附在岩壁上,一动不敢动。

光球们似乎在交流,发出更急促的嗡鸣,它们分散开,开始沿着崖壁上下扫描,幽蓝的光斑在漆黑的岩壁上移动,如同索命的鬼火。

其中一束光,正在向着她藏身的位置扫来!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刺眼的亮红色信号弹,突然从海面上那艘考察船的方向尖啸着射向天空!划破黑暗,在空中爆开成巨大的红色光团,将整片悬崖和海面瞬间照亮!

所有幽蓝光球的扫描动作猛地一滞!它们的嗡鸣声变得尖锐,仿佛受到了某种干扰或刺激,光斑全部转向了海面上那艘突然发出强光信号的船只!

机会!

陆青璃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猛地向上攀爬了几米,同时抽出工具刀,用刀背对着岩石猛地敲击!

铛!铛!铛!

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在风浪声中虽然微弱,但极具穿透力!

“这里!!看这里!!”她用嘶哑破裂的喉咙拼命呼喊。

考察船显然发现了异常。探照灯的光柱立刻放弃了漫无目的的搜索,猛地聚焦到她所在的这片崖壁!强烈的光柱将她完全笼罩!

她看到了甲板上晃动的人影,听到了通过扩音器传来的、被风撕扯得模糊不清但无疑是人类的呼喊声!

得救了?!

狂喜刚刚涌起,下方那些幽蓝光球似乎被探照灯和她的声音彻底激怒!它们发出尖锐的、充满威胁的嗡鸣,猛地放弃了扫描,其中两个直接如同炮弹般,向着她直冲而来!速度快得惊人!

同时,另外几个则划过诡异的弧线,贴着海面,直扑那艘考察船!

“小心!!”陆青璃尖叫预警!

考察船也立刻做出了反应!甲板上火光闪动!某种高速武器开火了!子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传来!

砰!砰!

一枚冲向她的小型探查单元凌空爆炸,化作一团四溅的幽蓝电弧和金属碎片!

但另一个却以不可思议的机动性躲开了火力网,瞬间逼近陆青璃!那幽蓝的光芒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她绝望地挥出手中的工具刀!

嗤啦!

工具刀砍中了光球,爆起一簇电火花,光球猛地一偏,但依旧擦着她的肩膀飞过!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身体!

“啊!”她惨叫一声,全身剧痛麻痹,手指一松,整个人瞬间从岩壁上向下滑落!

失重感猛地传来!

就在她即将坠入下方咆哮大海的瞬间,一条坚实的臂膀猛地从上方探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下坠的势头猛地止住,手臂传来几乎要被拉断的剧痛!

她抬起头,刺眼的探照灯光芒中,她看到一个穿着深色作战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男人正半蹲在悬崖上方一处凸起的岩石上,死死抓着她的手臂。他另一只手还握着一把造型奇特、枪口微微冒烟的大型手枪,枪口正对着空中那个再次试图逼近的幽蓝光球。

“抓稳!”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砰!

他又开了一枪。子弹精准地命中那个受损的光球,它轰然炸裂。

与此同时,海面上也传来几声爆炸声,扑向船只的那几个探查单元也被舰载武器相继击毁。

更多的绳索从上方抛下,几个同样装束、行动迅捷的人员沿着绳索快速滑下,靠近陆青璃和那个男人。

“目标获取。重复,目标获取。准备撤离!”男人对着领口的通讯器快速说道,同时手臂用力,开始将她向上拉。

陆青璃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任由他们用安全索将她固定,然后快速拉上悬崖顶部。

悬崖顶部是一小块相对平坦的区域。狂风呼啸。她瘫倒在地,剧烈咳嗽,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获救的狂喜和后怕如同冰火两重天冲击着她。

那个救她的冷峻男人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她的生命体征,目光锐利地扫过她脖颈的伤痕和破碎的衣物。

“陆青璃博士?”他的声音没有太多情绪,像是在确认一个事实。

陆青璃艰难地点头,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男人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了她即使近乎昏迷也死死抱在怀里的金属筒,以及从破碎衣领处微微露出的、散发着温润幽蓝微光的“基石”上。他的眼神微微一凝。

“东西也在。”他对着通讯器补充了一句。

这时,巨大的轰鸣声从头顶传来,一架旋翼机冲破乌云,悬停在悬崖上空,强烈的气流卷起碎石和浪沫。软梯放下。

“带她走。最高优先级。”男人命令道。

两名队员立刻一左一右架起虚脱的陆青璃,将安全锁扣挂在软梯上。旋翼机开始提升高度,带着他们离开悬崖,向着下方那艘已经启动、正在转向的考察船飞去。

陆青璃在呼啸的风中向下望去,那座吞噬了一切的岛屿正在逐渐变小,黑色的山脉如同蛰伏的巨兽,而那深处隐藏的神庙和方尖碑,仿佛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死寂。

以及那微弱的、似乎只有她能听到的……

咚……

咚……

敲击声。

旋翼机降落在考察船后甲板。舱门打开,陆青璃被迅速抬了进去。内部是冰冷的金属舱壁、闪烁的指示灯和穿着同样制服的冷漠面孔。她被放在一张担架床上,有人开始给她注射镇静剂和营养液,处理她脖颈和肩膀的伤口。

药效很快发作,巨大的疲惫和精神的松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开始沉入温暖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模糊的视野最后看到的,是那个救她的冷峻男人走进舱室,他没有看那些医护人员,而是直接走向她,伸出手,极其小心地、但却不容抗拒地,从她依旧紧握的手中,取走了那根藏着“曙光”协议终端的金属筒。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动作稳定,没有一丝犹豫。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胸前那微微发光的“基石”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灼热与凝重。

陆青璃想抓住什么,想警告什么,但意识已经彻底沉没。

黑暗吞噬了一切。

她陷入无梦的、近乎死亡的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从一片混沌中缓缓苏醒。

首先感受到的是平稳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引擎震动。身下是柔软干净的床铺,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新换亚麻织品的味道。喉咙的肿痛减轻了很多,身体各处的伤口被妥善包扎,虽然依旧疼痛,但已不再难以忍受。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简洁却设施完善的舱室。柔和的顶灯,金属墙壁,一张固定的桌子,一把椅子。门紧闭着。舷窗被遮光板挡住,看不到外面。

她猛地摸向胸前。

“基石”还在。它被放在床头的一个小托盘里,依旧散发着温润的幽蓝微光,仿佛一件奇特的艺术品。她立刻将它抓回来,紧紧握在手里,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安心了不少。

但那个金属筒……“曙光”终端……不见了。

记忆碎片逐渐拼凑。悬崖,救援,那个冷峻的男人,他拿走了金属筒……

门把手传来轻微的转动声。

陆青璃立刻警惕地坐起身,将“基石”藏到身后,紧张地盯着门口。

门开了。进来的正是那个在悬崖上救她的男人。他已经换了一身深灰色的舰船常服,但依旧难以掩盖那股精干冷冽的气质。他手里拿着一个电子板,目光平静地扫过她。

“感觉怎么样,陆博士?”他开口,声音比在悬崖上时稍微缓和,但依旧缺乏温度。

“你们是谁?”陆青璃的声音嘶哑,但带着清晰的戒备,“研究所的后续队伍?还是军方?”

男人走到床尾,并没有靠得太近。“你可以叫我‘少校’。”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电子板递了过来,“关于这座岛,关于索恩博士,关于你经历的一切,我们需要你尽可能详细地回忆并记录下来。这非常重要。”

电子板上是空白的文档界面。

陆青璃没有接。“我问你们是谁?那个金属筒呢?你们拿它做了什么?”

少校看着她,眼神深邃,似乎是在评估她。“我们是为了处理‘异常’而存在的部门。你可以理解为官方的特殊事务处理机构。你带出来的东西,尤其是那个终端,极度危险,需要由我们专业保管和研究。”

“异常?”陆青璃捕捉到这个词,“你们早就知道?早就知道那座岛上的东西?”

“我们知道那里存在极高的异常风险指数。索恩博士的私自行动超出了安全范畴,带来了极大的不可控性。你的幸存和带出的信息,对我们至关重要。”少校的回答滴水不漏,避重就轻。

陆青璃的心沉了下去。他们知道!他们可能知道得比外祖父更多!但他们没有阻止,或许……他们只是在观察?甚至……等待?

外祖父笔记里那些关于“官方封锁”、“秘密研究”的碎片化猜测瞬间涌入脑海。

“我外祖父……他……”她的声音哽咽了。

少校的表情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像是某种程度的……遗憾?“索恩博士是一位伟大的先驱者,但他的方法过于激进。我们很遗憾他的结局。正因如此,我们需要确保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确保他未能完成的‘遏制’得以延续。”

他再次将电子板向前递了递。“请配合我们的工作,陆博士。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更大的安全。你所见所闻的一切细节,都可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和隐隐的压力。

陆青璃看着他那张冷峻的脸,又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基石”。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是从一个险境,落入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难以捉摸的处境。

她失去了外祖父,失去了“曙光”终端。现在,她唯一拥有的,只剩下这块变得温顺却依旧神秘的“基石”,以及脑海中那些恐怖而破碎的记忆。

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来自深渊的敲击声。

她深吸一口气,接过了电子板。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

她知道,一旦开始,她就再也无法回头。她所记录下的每一个字,都可能被这个神秘的“部门”用于她无法预料的目的。

但她别无选择。

她需要他们的庇护,至少暂时需要。而她所知道的信息,或许也是她目前唯一的筹码。

她开始输入。

从收到那个破损的包裹开始,到穿越风暴,登陆死岛,深入神庙,遭遇侵蚀的外祖父,启动“曙光”,以及那永恒的敲击声……

她尽可能客观地描述,但写到外祖父最后的状态时,泪水依旧模糊了视线,滴落在屏幕上。

少校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观察着,像一座沉默的冰山。

船舱平稳地航行着,驶离那片被诅咒的海域,驶向未知的命运。

陆青璃知道,她的流放结束了,但真正的谜局,才刚刚开始。她握紧了“基石”,感受着那冰冷的、仿佛带有生命般的脉动,在少校冷静的目光下,一字字地,书写着通往深渊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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