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气氛迥异于往日。王彦章一身戎装,端坐主位,面色沉静,但眉宇间却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客位之上,一名面白无须、身着绯袍、气质阴柔的中年宦官,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着茶沫,动作细腻得令人不适。他身后站着两名眼神锐利、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带刀侍卫,气息沉稳,赫然都是炼精化气后期的高手。
帐内还站着几名汴州文官,皆屏息静气,大气不敢出。
林凡与沐晚秋并肩而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宦官放下茶盏,细长的眼睛微微抬起,目光如同滑腻的毒蛇,在林凡身上扫过,尤其是在他腰间那枚行军司马令牌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这位想必就是近日声名鹊起的林司马了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宦官的声音尖细柔和,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味道,“咱家田令孜,奉旨巡抚诸镇,途径汴州,听闻林司马屡破邪教,特来一见。”
田令孜?!
林凡心中猛地一凛。这个名字他可不陌生!晚唐权宦,僖宗朝的“阿父”,把持朝政,祸乱天下,乃是导致唐室最终崩盘的关键人物之一!他竟然亲自来了汴州?
王彦章适时开口,语气沉稳:“林司马,沐仙子,这位是田军容(田令孜官居观军容使),代天巡狩,还不快见礼。”
林凡与沐晚秋依礼参见。
田令孜呵呵一笑,虚扶一下:“不必多礼。咱家此行,一为宣慰将士,二嘛…”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也是听闻汴州地界,幽冥邪教活动猖獗,甚至惊扰漕运,荼毒百姓,不知王将军、林司马…可有此事啊?”
王彦章沉声道:“回军容,确有此事。末将己与林司马全力清剿,日前于青龙渡重创其一部,击毙贼首数人…”
“哦?重创?”田令孜打断了他,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可咱家来的路上,怎么听说前几日漕运码头死了上百人,昨日又有幽冥妖人光天化日之下冲击市集?这便是王将军和林司马…清剿的成果?”
帐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那几个文官腿肚子都开始发抖。
王彦章脸色一沉,正要辩解,林凡却上前一步,平静开口:“田军容明鉴。幽冥道扎根深厚,诡诈异常,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近日之乱,正是其垂死挣扎之举。我军虽有小损,然斩其‘煞尊’,灭其精锐,断其一臂,其势己衰。假以时日,必能连根拔起,还汴州太平。”
他不卑不亢,既承认了问题,又点明了战果,将对方的责难轻描淡写地化解。
田令孜细长的眼睛眯了眯,重新打量了林凡一番,忽然笑道:“林司马倒是好口才。不过,空口无凭。剿匪不力,致使百姓伤亡,漕运受阻,这可是大罪过。”
他顿了顿,声音拖长:“当然了…咱家也知王将军和林司马不易。这样吧,咱家给二位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他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卷明黄的绢帛,慢悠悠展开。
“陛下有旨,关东诸镇,需加征‘剿贼捐’三成,以资国用,平定黄巢之乱。另,着令汴州等地,即日起,加征青壮五千,充入神策军,以卫京畿。”
他念完旨意,笑吟吟地看着王彦章和林凡:“王将军,林司马,这征粮征兵之事,便交由你二位督办。十日之内,钱粮入库,兵员点齐,咱家要亲自查验。若是办得好了,之前的小小过失,咱家便可代为遮掩。若是办不好嘛…”
他没有说下去,但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王彦章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加征三成?还要抽丁五千?如今汴州刚经战乱,民生凋敝,流民西起,再加征抽丁,无异于竭泽而渔,逼民造反!
这田令孜,哪里是来巡抚,分明是来刮地皮,吸血的!
“军容!”王彦章忍不住抗声道,“汴州如今情势…”
“嗯?”田令孜脸色一沉,声音陡然尖利了几分,“王将军,是要抗旨吗?!”
他身后两名侍卫猛地踏前一步,手按刀柄,杀气瞬间锁定王彦章!
帐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林凡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军容息怒。王将军并非此意。只是剿匪事大,骤然加征抽丁,恐引发民变,反为不美。可否宽限些时日,或者…减免些许?”
田令孜目光转向林凡,阴冷一笑:“林司马,是在跟咱家讨价还价?还是觉得…咱家的刀,不够快?”
他话音未落,那两名侍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刺向林凡!
林凡却恍若未觉,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军容说笑了。下官岂敢。只是就事论事。若军容执意要办,下官…遵命便是。”
他话虽如此,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毫无笑意地看着田令孜,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田令孜被林凡那眼神看得莫名一寒,竟有些不敢直视,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烦躁与杀意。这小子,太过邪性!
他冷哼一声,拂袖起身:“既如此,便好自为之!十日后,咱家再来验收!若少了一粒粮,缺了一个兵,唯你是问!”
说完,竟不再多看王彦章一眼,带着侍卫,扬长而去。
那几个文官如蒙大赦,连忙跟了出去。
帐内只剩下王彦章、林凡和沐晚秋。
王彦章猛地一拳砸在桌上,实木桌案轰然碎裂!他虎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阉贼!欺人太甚!这是要逼反汴州百姓!”
沐晚秋也是俏脸含怒:“如此横征暴敛,与邪道何异!”
林凡却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卷被田令孜扔下的圣旨,轻轻掸了掸灰,语气平淡无波:“将军息怒。他这不是给我们送来了…名正言顺动手的理由吗?”
王彦章和沐晚秋同时一愣,看向林凡。
林凡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他要粮?要兵?好得很。”
“正好用他的人头和他的旨意,来喂饱我的‘狼骑’,顺便…清理一下汴州城里,那些不开眼的蛀虫。”
他的目光投向帐外,仿佛已经看到了血雨腥风。
“沐仙子,绘制符箓之事加紧。将军,稳住军中大局。”
“十日内,我要这汴州城内,再无敢阳奉阴违、拖后腿之人。”
“十日后,我会给那位田军容…送上一份他绝对意想不到的‘大礼’。”
林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与杀意。
王彦章看着眼前这个青年,只觉得一股寒气首冲头顶。他这才明白,林凡答应的不是征粮征兵,而是…要借此机会,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洗!用田令孜的旨意作为刀,砍向所有不服从的力量!
这手段,狠辣果决到了极致!
沐晚秋也震惊地看着林凡,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了。他亦正亦邪,手段酷烈,却又似乎…真的在试图掌控局面,应对危机。
乱世之中,或许…真的需要这样的枭雄?
林凡不再多言,转身走出帅帐。
阳光落在他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轻声自语,仿佛恶魔的低吟: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