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领事馆酒窖里，橡木桶散发出的醇香与此刻的紧张气氛形成诡异对比。杜邦参赞优雅地举着酒杯，身后的两名警卫手中的枪稳稳对准林梦瑶。
“跟踪器的小把戏很聪明，”杜邦的声音在酒窖中回荡，“但你忽略了一点——霞飞路132号的地下通道是我年轻时亲自参与设计的。”
林梦瑶缓缓从酒桶后走出，匕首仍握在手中，眼神冷冽如冰：“所以你确实是‘影武者’。”
杜邦轻笑一声，示意警卫放下武器：“这个代号太过戏剧化了。我只是一名务实的外交官，在乱世中寻求最优解而已。”
他走向一个酒桶，熟练地接了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林梦瑶：“勃艮第特级园，1940年份。战争年代还能享受如此佳酿，实属难得。”
林梦瑶没有接酒杯：“你为什么要背叛？”
“背叛？”杜邦挑眉，“我亲爱的，这取决于你站在哪个角度看待问题。法国已经投降，维希政府与日本是盟友关系。作为一名法国外交官，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
他啜饮一口红酒，继续道：“况且，我提供的很多情报实际上拯救了生命。如果没有我的‘干预’，日本人的行动会造成更多伤亡。”
“比如晚宴上‘救’我一命？”林梦瑶讽刺地问。
“正是。”杜邦坦然承认，“那晚松井确实计划逮捕你，我不得不制造一个小插曲来转移注意力。你看，即使是叛徒，也有自己的底线和考量。”
林梦瑶感到一阵反胃。这个人的逻辑扭曲得令人发指，却又有一种诡异的说服力。
“老金呢？”她问，“你把他怎么样了？”
杜邦的表情掠过一丝真实的惋惜：“老金是个可敬的对手。可惜他不肯合作，不得不采取极端措施。不过请放心，他至少还活着。”
他放下酒杯，神情严肃起来：“现在，让我们谈谈正事。明晚的交易是个陷阱，这你已经知道。但你不清楚的是，日本人计划借此机会将一种新型鼠疫杆菌投入中国战场。”
林梦瑶心中一凛：“生物武器？”
“比那更糟糕。”杜邦压低声音，“这是一种经过基因改造的病原体，传染性极强，死亡率超过90%。一旦释放，不仅军队会遭殃，平民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即使是我，也有不能逾越的底线。”杜邦的眼神异常认真，“战争是战争，但种族灭绝是另一回事。我必须阻止这件事，而你需要我的帮助。”
林梦瑶审视着他的表情，试图找出欺骗的痕迹：“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这个。”杜邦从怀中取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中国女子和两个混血小孩，“我的妻子和孩子们，住在马赛。如果日本人的计划成功，类似的灾难终将波及欧洲。我必须为他们的未来考虑。”
照片上的女子笑容温婉，孩子们天真无邪。林梦瑶意外地发现，杜邦眼中流露出真实的温情。
“你的计划是什么？”她问。
杜邦收回照片，小心地放回内袋：“明晚八点，货物将从三号仓库运往虹口码头，装上一艘名为‘朝阳丸’的货轮。我们需要在途中调包货物。”
“我们？”
“是的，我们。”杜邦微笑，“我提供情报和资源，你提供人手和执行能力。互惠互利，不是吗？”
林梦瑶沉思片刻。与虎谋皮的危险不言而喻，但若杜邦说的是真的，这可能是阻止灾难的唯一机会。
“我需要证据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明智的要求。”杜邦点头，“今晚十一点，到领事馆档案室来。我会给你看一些文件，足以证明我的诚意。”
他突然警觉地转头望向门口：“现在你必须走了。保安巡逻队五分钟后就到。”
杜邦迅速引领林梦瑶来到酒窖另一端的秘密通道：“这条通道直达领事馆外的公园。记住，今晚十一点，档案室见。”
就在林梦瑶即将进入通道时，杜邦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还有一件事。小心领事馆里的中国籍雇员，特别是新来的档案管理员。他是76号的人。”
通道门在身后关上，林梦瑶再次陷入黑暗中。这次通道短得多，几分钟后她就从公园的一个假山洞中钻出。
夜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林梦瑶深吸一口气，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杜邦的话有几分可信？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还是一个真正挽回错误的机会？
她找到公园长椅坐下，打开老金给她的包。里面除了必需品和伪造证件外，还有一把小巧的手枪和两个弹夹，以及一管看似口红的微型相机。
最底下是一封密封的信，上面写着“致夜莺——只有在最黑暗时刻才能打开”。
林梦瑶犹豫了一下，将信收好。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检查了一下手枪，确认装满子弹后将其藏在腰间。随后起身向领事馆方向走去，需要找一个合适的观察点，等待十一点的会面。
领事馆对面的咖啡馆尚未打烊，林梦瑶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咖啡，假装阅读报纸，实则密切关注着领事馆的动静。
时间缓缓流逝，领事馆内的灯光陆续熄灭，只有少数窗户还亮着。就在十点四十分左右，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入领事馆后院。车上下来的人让林梦瑶几乎惊呼出声——松井次郎和两名日本军官。
杜邦在说谎！他一边声称要帮助她，一边却在与日本人密会。
林梦瑶迅速结账离开咖啡馆，绕到领事馆后方。她记得那里有一棵老橡树，树枝靠近二楼一扇窗户——正是档案室的位置。
攀爬对她来说不算难事。几分钟后，她已悄无声息地落在档案室外窗台上。百叶窗没有完全闭合，留下了一条缝隙。
透过缝隙，她看到杜邦正与松井交谈。由于窗户紧闭，听不清内容，但杜邦的表情紧张而不安，与先前的从容判若两人。
松井突然大怒，一巴掌扇在杜邦脸上。杜邦踉跄几步，却没有反抗，只是低着头不停解释什么。
林梦瑶心中一动。这场景不像是合作者之间的对话，更像上级训斥下级。
就在这时，档案室门被推开，一个戴眼镜的中国男子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份文件。杜邦和松井立即停止交谈，表情恢复平静。
男子将文件递给松井，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林梦瑶认出他就是杜邦警告要小心的那个档案管理员。
松井浏览文件后点点头，对杜邦说了几句，随即带人离开。档案管理员紧随其后，在门口回头看了杜邦一眼，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杜邦独自留在档案室内，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肩膀因愤怒而颤抖。几分钟后，他深吸几口气，恢复平静，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
林梦瑶犹豫着是否要按计划现身。杜邦显然处于日本人的压力之下，今晚的会面很可能是个陷阱。
就在她准备悄然离开时，杜邦突然走到窗前，看似无意地将一个纸条塞进百叶窗缝隙，正好落在林梦瑶手边。
然后他转身离开档案室，熄灭了灯光。
林梦瑶小心地展开纸条，借着手表荧光读道：“计划有变，松井起疑。明日午后三时，圣依纳爵主教座堂告解室。务必前来。——d”
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中所写。林梦瑶将纸条吞入口中，悄无声息地滑下橡树，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临时藏身处——一家小旅馆的房间，林梦瑶反复思考着今晚的所见所闻。杜邦的处境似乎很复杂，既受制于日本人，又试图反抗他们。
她取出老金给她的那封信，犹豫片刻后，终于拆开。
信纸上是老金工整的字迹：
“亲爱的夜莺：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遭遇不测，而你正面临艰难抉择。 关于杜邦：他确实曾是我们的人，代号‘导师’，但在1940年法国投降后失去联系。我们不确定他是否变节，但有情报显示他受到日本人的胁迫。 他有一个中国妻子和两个孩子，被日本人控制在手中作为人质。这可能是他合作的原因。 如果你决定与他合作，务必小心。他可能被迫设置陷阱，但也会尽可能留下线索。注意他留下的暗号——如果他使用‘黎明’一词，表示可信；如果使用‘曙光’，表示危险。 最后，记住：在这黑暗时代，信任是奢侈品，但希望是必需品。无论多么艰难，黎明终将到来。 祝好运。——老金”
林梦瑶放下信纸，心中五味杂陈。明日的会面将是又一场生死博弈。在教堂的圣洁氛围中，隐藏着多少阴谋与背叛？
她走到窗前，望向远处领事馆的轮廓。夜色中的上海如同一张巨大的棋盘，每个人都是棋子，每个人也都可能是棋手。
而明天，又将是新一轮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