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部前的空地上,很快就聚集满了人。
刘干事站到一张长条桌后面,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
“同志们!”
“今天,我代表红旗人民公社革委会,来咱们前进大队,办两件事!”
“第一件,是处理害群之马!”
“知青赵卫东,无组织无纪律,意图破坏山林,险些酿成重大火灾!”
“这种思想腐化、行为恶劣的分子,公社绝不姑息!现已经决定,将他送去劳动改造!”
人群里顿时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叫好声。
社员们交头接耳,脸上都带着解气的神色。
“第二件!”
刘干事的音调猛地拔高,“是要表彰我们公社涌现出的先进个人!”
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精准地定格在陈放身上。
“知青,陈放同志!”
所有人的视线,“唰”的一下,全都集中到了陈放身上。
“陈放同志,在之前山体塌方灾害中,凭借着丰富的知识,提前预警,保护了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这是天大的功劳!”
“在之后的兽潮中,他更是临危不惧,带领社员群众,粉碎了野兽破坏春耕生产的企图!”
“这一次,又是他及时发现并制止了赵卫东的危险行为,避免了可能烧毁整个前进大队的灾难!”
“经公社革委会研究决定,授予陈放同志‘防灾抢险先进个人’荣誉称号!”
刘干事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镶着红边的烫金奖状,高高举起。
那红得耀眼的纸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下面,请陈放同志上台领奖!”
人群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陈放平静地穿过人群,走上前来。
刘干事郑重地将奖状递到他手里。
陈放接过,那烫金的字在阳光下微微反光,有些晃眼。
紧接着,刘干事又转身,郑重地捧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方正包裹,和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小心翼翼地解开红布。
红布揭开,一套崭新、笔挺、叠得像豆腐块一样的绿军装,静静地躺在桌上。
“哗——”
人群彻底沸腾了!
“俺滴个娘哎,是军装!”一个老社员激动地拍着大腿。
这年头,一套军装,那可是比任何华服都更耀眼的身份和荣誉象征!
“另外,这是公社奖励给陈放同志的五十块钱奖金!”
“十尺布票!还有两张工业券!”
刘干事把沉甸甸的信封和一沓票据,一起塞到陈放手里。
五十块钱!
许多社员一年到头累死累活,都攒不下这么多钱!
李晓燕和王娟的眼睛都看直了,脸颊因为过度激动而泛起两团潮红。
吴卫国和李建军也跟着拼命鼓掌,腰杆都挺直了许多,与有荣焉。
王长贵接过话头,满面红光地站了出来,声音里透着无比的自豪。
“同志们,陈放是好样的!”
“但是,咱们知青点的其他同志,也都是好样的!”
“修农具,他们是主力!春耕生产,他们也没掉队!”
这番话,说得知青们心里热乎乎,感觉自己也沾了光。
表彰大会结束后,人群久久不愿散去。
社员们围着陈放,七嘴八舌地祝贺。
半大的孩子们更是胆子大,好奇地伸着小黑手,想要摸一摸那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军装。
陈放拿着那套军装和奖状回了知青点。
他将奖状端端正正地贴在了自己床头那面斑驳的土墙上。
那抹鲜艳的红色,让这间昏暗的屋子,瞬间亮堂了起来。
就在知青点一片热闹中。
刘干事悄悄找到了陈放,把他拉到了一边,避开了众人的视线。
“陈放同志。”
刘干事的态度变得格外亲切,甚至带着几分笼络的意味。
“公社的张主任对你非常欣赏。”
“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调到公社来?”
“专门负责全公社的农技推广和防汛防灾工作?”
调到公社?
专门负责农技推广和防汛防灾?
这个提议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放心中激起了瞬息万变的涟漪。
“陈放同志?”
刘干事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高兴得懵了,又往前凑近了一步,压低声音说。
“张主任说了,你这样有知识、有本事、还不怕担责任的年轻人,是我们公社最宝贵的财富,不能埋没在生产队里。”
对于前进大队、乃至整个红旗公社所有的知青来说。
这绝对是一步登天的绝佳机会。
从一个挣工分的知青,一跃成为吃商品粮、拿工资的公社干部。
这无疑是一脚迈出了农村,半只脚踏上了回城的路。
跟在他们后面的王长贵,嘴里叼着烟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看着陈放的背影。
“刘干事,谢谢公社领导,谢谢张主任的看重。”
陈放的声音诚恳,却不卑不亢,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
“但是……这个工作,我恐怕做不了。”
什么?
刘干事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掏了掏耳朵,满脸的不可思议。
就连一向稳如泰山的王长贵,捏着烟锅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烟锅里的火星都跟着剧烈地抖了抖。
“做不了?”
刘干事拔高了音调,“陈放同志,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你放心,到了公社,你的户口关系、粮食供给,全都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陈放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混合着质朴和为难的表情。
“刘干事,您误会了。”
“我不是有顾虑。”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的那些本事,都是我爷爷教的土办法。”
“在山里头,看看风向,认认草药,对付一下野猪狍子,还勉强够用。”
“可公社那么大,十里八村,那么多大队,每个地方的情况都不一样。”
“让我去搞什么农技推广、防汛防灾。”
“我连一本正经的农业书都没读过。”
“这不是两眼一抹黑,要给公社添乱,给张主任抹黑吗?”
“我这点本事,就像这山里的石头,看着硬,但只能垫个桌脚。”
“您让我去盖房子当大梁,非塌了不可。”
“我还年轻,想在前进大队,跟着王书记,跟着老社员们,多学学,多干点实事。”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捧了领导,又表明了自己“踏实肯干、不慕虚荣”的态度。
还把自己拒绝的理由说得无比谦逊和合情合理。
不是我不想去,是我能力不够,怕辜负了领导的信任。
刘干事愣愣地看着陈放,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陈放会用这种方式拒绝。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太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