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直焦躁不安的雷达,猛地将头转向了上游方向。
它那对大耳朵疯狂转动,捕捉着水声之外的异常。
紧接着,它不再发出恐惧的呜咽,而是一连串急促又尖锐的狂吠!
追风也变得更加躁动,在陈放脚边来回踱步,喉咙里不断传出沉闷的威胁声。
陈放没有迟疑,单膝跪地,将手掌死死按进脚下冰冷的烂泥里。
掌心之下,隔着厚重的腐殖土和盘根错节的草根,一股极其诡异的震动,正通过他的小臂,酥麻地传遍全身。
那不是暴雨冲刷地面带来的普通震颤。
而是低沉、缓慢、却极有规律的共鸣!
嗡——嗡——嗡——
一下,又一下。
仿佛一座巨大的摆钟,正在地底深处缓慢而坚定地摆动。
一股浓烈的生土腥气混在雨水里,被狂风卷着,狠狠灌进鼻腔。
“上游出事了。”
陈放猛地站起身,脸色沉了下去。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前世在川西科考,他亲身经历过一次!
这是山体滑坡形成的堰塞湖,积蓄了无法估量的雨水,那巨大的压力,正在一下下地冲击着脆弱的堤坝!
一旦冲垮……
后果不堪设想!
他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下山,回村,躲雨。
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零点一秒,就被他掐灭了。
现在下山,就是自投罗网!
如果上游的“水库”决堤,以这个山谷的走势。
他和两条狗跑得再快,也快不过那铺天盖地、吞噬一切的洪水!
唯一的生路,是往上走,往高处走!
搞清楚源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放心念电转,没有丝毫迟疑,伸手直指水流奔腾而来的上游方向:“走!”
雷达一马当先。
它不再狂吠,而是顶着风雨和水声,专注地分辨着那震动的来源。
追风则紧随其后,矫健的身影在湿滑的林间穿梭,为陈放探明脚下更安全的落脚点,同时警惕着侧翼任何可能的危险。
一人二犬,顶着几乎能把人吹倒的狂风,沿着被洪水不断侵蚀的河岸,艰难地向上游行进。
越往上走,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耳边的水声,已经从“哗啦啦”的轰响,变成了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的咆哮。
好几处被山民们走出来、地势较低的山路,被彻底冲垮。
浑浊的洪水改道,在林子里冲刷出一条条崭新、狰狞的水道,露出底下被掏空的树根和惨白的岩石。
暴雨如注,打在脸上生疼。
大约艰难地走了一里多地,在前方开路的雷达,身影猛地一顿。
它停在一个山谷的巨大拐角处,四肢僵直,对着前方那片被雨幕遮蔽的区域,发出连续不断的吠叫!
陈放心里猛地一沉。
他拨开眼前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灌木枝叶,用手臂挡住扑面而来的雨水,竭力向前望去。
一堵由泥石、枯木、断根和山体滑坡带来的杂物,堆砌而成的墙!
就那么横亘在山谷的拐角,将上游奔腾而来的洪水,死死地堵在了后面。
一个巨大、浑浊不堪的堰塞湖,就这么赫然出现在眼前!
湖里的水翻滚着黄色的泡沫,无数被连根拔起的灌木和叫不出名字的死物在水面上打着旋。
湖水已经涨到了极其危险的高度,甚至已经漫过了那道临时“大坝”的顶端。
“滋啦……滋啦……”
无数道细小的水流,正从泥土和树木的缝隙里拼命往外钻,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渗水声。
这座看起来足有三四米高、十几米宽的堤坝,每一寸都在以肉眼可见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内部那恐怖的压力撕成碎片。
陈放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以这个渗水速度和堤坝的震动频率来看。
它最多还能支撑半个小时,甚至可能更短。
一旦它扛不住,这积蓄了不知几万方的洪水,就会如出笼的猛兽,咆哮着冲向下游!
他猛地扭头,望向东南方向。
那是前进大队所在的位置。
他的脑海里,整个前进大队周边的地形图,瞬间清晰地铺展开来。
这个山谷的走势,在这里拐了一个弯。
如果决堤,洪水巨大的冲击力,根本不会顺着原有的河道乖乖往下流。
它们会改道!
会沿着地势更低的东南坡,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直冲山下!
那里有什么?
有前进大队赖以为生的引水渠!
有那几百亩刚刚完成春耕,正等着雨水灌浆的玉米地!
还有……村子南头地势最低的那几户人家!
必须想办法!
必须立刻给它找个口子泄洪!
陈放的大脑飞速运转,双脚已经动了起来。
他顶着狂风暴雨,冲到那道颤抖的堤坝边,目光扫过堤坝的每一处细节,试图找到一个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的安全泄洪点。
不行!
他甚至不敢用手去碰触那些渗水的缝隙。
整座大坝的内部结构早已被洪水泡烂,受力平衡已经脆弱到了极点。
现在去挖,跟用一根针去扎一个吹到极限的气球没有任何区别。
到那时,别说救人。
他自己和两条狗都会被第一个卷进去,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陈放的拳头攥得死紧,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就在这时!
“汪!汪汪汪!”
一直伏低身子,用耳朵紧贴着地面感受震动的雷达,猛地抬起头,竟是冲着下游方向,发出了急促到极点的狂吠!
那叫声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不安,取而代之的是强烈、不容置疑的警告!
陈放动作一顿,立刻屏住呼吸。
风声、雨声、洪水咆哮声……所有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混沌。
但在这片混沌之中,他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不属于自然界的声音。
那声音被风雨撕扯得不成样子,断断续续,却带着穿透一切的绝望。
“救……救命啊——!!”
是人声!
夹杂着哭腔和极度恐惧的呼救声!
陈放猛地转身,带着两条狗,几步就冲上了旁边一块地势较高的岩石。
他用手背抹去脸上的雨水,竭力朝着下游望去。
但雨幕太大了,视野里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