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股子骚臭味愈发浓烈,高脚杆只觉得喉咙上那只爪子有千斤重,压得他连呼吸都变成了奢侈。
他眼睁睁看着陈放手里的那叠粮票,又黄又糙,此刻却比烧红的烙铁还要烫人。
钱?命?
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
“哥……爷……我错了……”
高脚杆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哪还有半点先前的嚣张。
“我的钱……都在兜里……都给你……”
他那两个同伙早就吓傻了,腿肚子筛糠一样抖个不停,见状也赶紧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钢镚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连捡都不敢捡。
陈放看都没看地上的钱。
他伸手,直接插进高脚杆的裤兜里,掏出了一小叠钱。
他捻了捻,不多不少,正好十块。
他把钱塞进自己口袋,动作不急不缓,仿佛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然后,他站起身,对着幽灵,下巴轻轻一点。
幽灵那只踩着高脚杆喉咙的爪子,无声地抬起,它向后退了一步,重新隐入陈放身后的阴影里。
黑煞和雷达也停止了低吼,默默退回到陈放两侧,像两尊沉默的门神。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多余的命令,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默契。
巷子里的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看着这少年和他的恶犬,像看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陈放没再看地上的三人一眼,转身就走。
“追风。”
他低唤了一声。
巷子外,那道青灰色的身影立刻站起,带着犬群跟了上来。
五只狗,一条不少,簇拥着他,迅速消失在昏暗的街角。
直到他们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巷子里的人才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有人过去探了探高脚杆的鼻息,哆嗦着喊:“还……还活着!”
高脚杆的两个同伙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把他扶起来,三人连滚带爬地逃了。
……
离开了县城,踏上返回大队的土路,陈放的脚步轻快了不少。
天边的晚霞烧得正旺,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在一处山坡的背风处停下。
“过来。”
犬群立刻围了上来,一个个仰着头,尾巴摇得欢快,再没了刚才的肃杀之气。
陈放从背篓里拿出最后那块狍子肉干,用小刀仔细切开。
他把最大的一块递给黑煞,这头黑色的巨兽今天居功至伟。
黑煞也不客气,一口吞下,然后用它那颗大脑袋,亲昵地蹭着陈放的腿,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第二块给了幽灵。
它总是那么安静,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最致命的位置,那踩在喉咙上的一爪,比黑煞的冲撞更具威慑力。
雷达和踏雪也分到了自己的那份奖励。
最后,陈放把剩下的一小块肉干递到追风嘴边。
追风没有立刻吃,它只是用那双沉稳的眼睛注视着陈放,仿佛在确认一切都已安全。
“吃吧,都结束了。”
陈放揉了揉它的头。
追风这才轻轻叼过肉干,细细地咀嚼起来。
陈放靠着一棵老松树坐下,看着这群心满意足的伙计,心里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在收购站,他靠着脑子里的知识,跟刘师傅掰手腕,那是文明人的规矩。
在黑市,他靠着犬群的利齿和凶悍,让高脚杆那样的亡命徒屁滚尿流,这是野兽的规矩。
这个时代,光有脑子不行,还得有拳头。
而他的犬群,就是他最硬的拳头。
他从背篓里抽出那卷厚实的深蓝色帆布,在手里摩挲着,质地坚韧,耐磨防刮。
他脑子里已经有了清晰的图纸。
要给黑煞做一件专门用于冲撞和撕咬训练的防护背心,关键部位要用双层帆布,内里甚至可以填充些软料缓冲。
要给幽灵和踏雪做几条不同长度的牵引绳,用于追踪和控制距离的练习。
还要制作专门的咬靶和负重沙袋。
他要用前世最科学、最系统的军警犬训练方法,把这群天赋异禀的土狗,打造成一支真正的特种部队。
……
当陈放的身影出现在知青点院子门口时,屋里正传来赵卫东阴阳怪气的声音。
“都一天一夜了,我看那陈放八成是栽在县城了!”
“说不定现在正被当成投机倒把分子关起来了呢!”
“我赌他那几只狗都得被拉去打狗队!”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陈放背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巨大背篓,走了进来。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确切地说,是集中在他那个快要撑破的背篓上。
赵卫东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像是被人当面抽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
陈放没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自己的床铺边,把背篓放了下来。
“砰!”
一声闷响,扬起一阵灰尘,也震得所有人心头一跳。
他解开绳子,先把三只用草绳捆着的巨大盐包掏了出来,随手扔在床角。
“嘶——”
屋里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抽气声。
盐!这么多盐!
供销社里,一个人一个月凭票也只能买半斤盐,他这一下子就搞来了十几斤!
紧接着,陈放又掏出了十盒“前进”牌火柴,整整齐齐码在枕头边。
知青们眼都直了。
有了这些火柴,以后起火就再也不用费劲地保存火种,吹得眼泪汪汪了。
最后,陈放把那两卷布料拿了出来。
一卷是厚实的深蓝帆布,另一卷是柔软的白色棉布。
“布……布票?”
一个叫李晓燕的女知青,结结巴巴地问了出来。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钱或许能想办法,但这年头,票比钱金贵多了!
赵卫东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他死死盯着那两卷布,尤其是那卷帆布,一看就是高级货,他做梦都想搞点来做条耐磨的裤子。
他原以为陈放最多换点钱,买几个窝头回来,没想到人家直接把供销社最紧俏的物资给搬回来了!
这不是“投机倒把”能解释的了。
这是本事。
是他们这群人,想都不敢想的本事。
“你……你哪来这么多票?”
赵卫东的声音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嫉妒和不甘。
陈放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淡得像在看一块石头。
他没有回答。
赵卫东被那眼神一看,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只觉得脸上更烫了。
陈放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铺开那卷深蓝色的帆布,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削木头用的小刀,又从炉灶边捡了块小木炭。
他蹲下身,神情专注,用木炭在厚实的帆布上开始画线,测量。
动作精准而熟练,仿佛一个干了几十年的老裁缝。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木炭划过帆布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