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拐进另一条街,径直去了供销社最冷清的针头线专柜。
“同志,要最粗的缝衣针,还有最结实的麻线。”他对柜台后昏昏欲睡的女售货员说道。
这是为处理伤口做准备的,尤其是缝合撕裂伤。
买完东西,他并没有急着出城。
陈放站在供销社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街对面。
那两个蓝色工装的身影,正站在一根电线杆下,一人点烟,一人四处张望,视线总是不经意地往他这边溜。
陈放把针线包揣进贴身的口袋,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没走人多车杂的大路,反而一转身,朝着县城西郊,那条通往城外菜地的偏僻土路走去。
这条路,除了早晚去拾粪或者下地的社员,白天几乎没人走。
路面坑坑洼洼,两旁长满了半人高的荆条和野草,越往外走,人烟越稀少,空气里只有一股青草和泥土的生腥味。
雷达走在前面几米远,那对大耳朵不再是随意转动,而是频繁地转向后方,喉咙里压抑着极其细微的焦躁呜咽。
追风则紧跟在陈放的左后方,步子悄无声息。
它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但全身的肌肉都处在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
走出约莫一里地,四周已经看不见一户人家,只有风吹过荒草发出的“沙沙”声。
“唰啦——”
前方的荆条丛里,猛地窜出两个人影,正好堵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个三角眼,塌鼻梁的青年,脸上带着一股子痞气,正是县里有名的混子刘二。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黑壮的汉子,手里拎着一根晾衣服用的粗木棍,是他的搭档张猛。
两人一前一后,把陈放和两条狗堵在了路中间。
“小子,挺会挑地方啊。”
刘二斜着眼,上下打量着陈放,最后把目光落在他贴身放着钱票的口袋上。
“那张狍子皮,换了不少好东西吧?”
他刻意晃了晃脑袋,一副吃定了陈放的样子:“咱们兄弟俩最近手头有点紧,想跟你借点钱和票花花。”
张猛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木棍在另一只手掌上“砰砰”地敲了两下,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陈放停下脚步,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伸出手,在那颗青灰色的狗头上,轻轻拍了拍。
“吼——”
一直安静的追风,背上的毛瞬间根根倒竖。
它弓起身体,露出雪白森然的犬齿,喉咙里发出充满杀戮气息的低吼。
刘二和张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们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头从老林子里扑出来的饿狼!
那股凶悍和狠戾,让他们两腿发软,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另一道黄色的影子“嗖”地一下绕到了他们侧后方。
“汪!汪汪!汪汪汪!”
雷达的叫声尖利而急促。
它没有扑上来,只是绕着两人疯狂地来回奔跑,一双大耳朵因为兴奋和紧张,几乎贴到了脑袋后面。
“这……这是狼!”
张猛那张黑脸吓得没了血色,抓着木棍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见过村里的土狗打架,就是互相对着叫,然后扑上去撕咬,哪见过这种阵仗?
一条正面威慑,一条侧翼骚扰。
陈放冷冷地盯着他们,终于开了口,“滚。”
“跑!”
刘二最先反应过来,怪叫一声,转身就跑。
他慌不择路,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啃了一嘴的泥。
张猛也扔了手里的木棍,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两人屁滚尿流,眨眼就跑得没影了。
陈放蹲下身,揉了揉追风的脖子,那身倒竖的鬃毛渐渐平复了下去。
他又朝还在远处吠叫的雷达招了招手,雷达立马摇着尾巴跑了回来,用头去蹭他的腿,像是在邀功。
陈放心里很清楚,真正的危险,可不会像这两个蠢货一样,叫两声就能吓跑。
回程的路,陈放走得不快。
追风和雷达一左一右,步履从容。
县城里的煤烟味和人声嘈杂被彻底甩在身后,清冽的山风裹挟着松针和湿润泥土的气息,重新包裹住他。
这种感觉,让他浑身舒坦。
他没有直接回知青点,而是先拐向了大队部。
烟丝的味道混杂着老旧文件的纸张气,从门缝里飘出来。
陈放推开门,王长贵正戴着老花镜,对着一本农具损耗的账本发愁。
“王书记。”
“陈放?回来了!”王长贵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的褶子顿时松快了不少。
陈放没多废话,将贴身口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掏出来,整齐地摆在桌上。
崭新的三十块人民币,用一根细绳捆着。
十尺布票,还有一张金贵的工业券。
“嘶……”会计老徐正好端着个搪瓷缸子进来,看到桌上那崭新的一沓钱和票,手里的缸子都晃了一下。
王长贵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拿起那沓钱,用粗糙的手指捻了捻,又拿起那张工业券,对着光反复看了几遍,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好小子!真有你的!”
他猛地一拍桌子,“三十块!还有工业券!”
“县收购站那帮孙子,出了名的铁公鸡,居然让你拔下来这么多毛!”
“皮子好,他们不收有的是人收。”陈放平静的回答。
“哈哈哈,说得好!”王长贵把钱和票据小心翼翼地收进抽屉,上了锁,这才重新坐下。
“你小子,不光给队里解决了大难题,还挣回了硬通货。”
王长贵吧嗒抽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都带着一股子扬眉吐气。
……
陈放从大队部出来,天色已经擦黑。
晚霞在西边的山顶烧成一片残红,给整个前进大队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
他带着追风和雷达,不紧不慢地往知青点走。
还没走进院子,陈放的脚步就缓了下来。
太安静了。
往常这个点,院子里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
男知青砍柴挑水,女知青洗菜淘米,夹杂着李建军那不着调的口琴声,还有偶尔的几句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