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王公向天子献礼致敬,小人不能担当此任。
含义: 处于高位者(公)应将财富和成就用于辅佐君王或公益事业(亨于天子),以此表达忠诚和责任。唯有德君子能为之,无德小人若居此位,则无法胜任(小人弗克),必致祸端。
九三故事:
亳邑的宗庙广场上,气氛庄重而肃穆。
数十辆牛车、马车整齐排列,车上满载着这次征伐韦、顾等国所得的珍品:打磨光滑的玉器、色彩斑斓的贝币、坚韧的皮革、稀有的丹砂,甚至还有十几名被绳索系连、垂首而立的俘虏——他们都是韦伯、顾伯麾下颇有声望的贵族或勇士。阳光照在这些战利品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彰显着商族武力的强盛与收获的丰硕。
商族的核心成员与将领们聚集于此,看着这堆积如山的财富,脸上大多洋溢着自豪与兴奋。这些,是他们浴血奋战的证明,是商族力量如日中天的象征。
仲虺走到商汤身边,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方伯!有此雄资,我商族声威更盛!何不借此机会,犒赏三军,厚赐功臣,进一步凝聚人心,以图……”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不言自明——以图更大的事业,那至高无上的王业。
然而,汤的目光掠过这些珍宝,却并未停留太久。他转向身旁的伊尹,平静地问道:“伊尹,你以为这些财物,当作何用?”
伊尹深邃的目光扫过全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易》云:‘公用亨于天子’。我等虽为一方诸侯,名义上仍是夏臣。如今我方伯(公)征伐不臣,缴获甚丰,正应以此‘富有’,奉于天子(亨于天子),一则恪守臣节,保全大义名分;二则,亦可借此机会,亲往夏都,一探虚实,当面劝谏夏王,陈说利害。此乃以我等之‘所有’,行辅佐君王、安定天下之事。唯有德之君子,方能明此大义,行此正道。”
此言一出,广场上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许多人面露不解,甚至有些愤懑。将这些用鲜血换来的战利品,去献给那个昏聩暴虐的夏桀?这岂不是资敌?岂不是向暴政低头?
“伊尹先生!”一位性情刚直的将领忍不住出声,“那夏桀荒淫无道,视诸侯如草芥,将财物献给他,无异于投肉于饿虎,非但不能使其醒悟,反而会助长其气焰!何必行此……行此屈辱之事?”
汤抬起手,压下了众人的议论。他走到一辆满载玉器的车前,拾起一枚温润的玉璜,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沉声道:“伊尹所言,乃老成谋国之道。我等征伐韦、顾,口号是‘吊民伐罪’,是清除君王身边的奸佞,而非反对君王本身。若此时便藏匿战利,厉兵秣马,显露出不臣之心,天下人会如何看我商族?与韦伯、顾伯等割据自雄之辈何异?”
他环视众人,目光坚定:“我们将最好的部分献给夏王,是表明我们依然尊奉共主,我们的征伐,是为了维护夏朝的秩序,是为了清君侧,而非谋私利。此乃‘阳谋’,是向天下展示我商族的胸怀与忠诚!至于劝谏能否听入,”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但这一步,必须走。”
他看向那名提出异议的将领,语气缓和却不容置疑:“唯有明白此中深意的君子,方能担当此任。若只知聚敛财富、炫耀武力,而无视道义大局者,便是爻辞中所言之‘小人’,其心志与器量,根本无法理解也无法承担此等‘以富有奉天下’的责任(小人弗克)。若让此辈掌权,只知恃强凌弱,贪图私利,必致灾祸!”
汤的决定,最终压下了所有的异议。他亲自挑选贡品,务求精美珍贵,并决定亲自率领一支规模适中、仪容整肃的队伍,前往夏都。
数月后,夏都,斟鄩。
与亳邑的井然有序、充满生机不同,这座传说中的王都,弥漫着一种奢靡与颓废交织的怪异气息。高大的宫墙内,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与女子的嬉笑声。宫门之外,却可见面有菜色的百姓和神情麻木的役夫。
夏朝的朝堂之上,气氛更是诡异。身材高大、面容原本英武却因纵欲而显得有些浮肿的夏桀,高踞于镶满宝石的王座之上,眼神睥睨,带着一丝不耐烦。他的身旁,环绕着以谄媚着称的佞臣,如赵梁、于莘等人,他们衣着华丽,眼神闪烁,脸上堆着谄笑,如同围绕在猛兽身边的鬣狗。
当商汤带着精心准备的贡品清单和挑选出的部分实物,恭敬地行礼,并陈述进献之意时,夏桀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侍从收下,目光甚至没有在那些珍宝上过多停留。
“商伯此次征伐韦、顾,倒是雷厉风行。”夏桀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不易察觉的审视,“看来,商族如今兵强马壮,富甲一方了啊。”
汤心中凛然,知道这是试探。他再次躬身,语气诚恳而谦卑:“陛下明鉴。韦伯、顾伯不修德政,残害陛下子民,臣身为方伯,受陛下节制,有代天巡守、讨伐不臣之责。此次侥幸成功,全赖陛下天威庇佑。所得之物,理当奉献陛下,以充王室之用。臣之所有,皆陛下所赐,商族之力,亦为陛下屏藩。”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夏桀,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真挚的忧虑:“然,臣沿途而来,见民生多艰,饿殍时有。臣闻,宫中酒池肉林,耗费无算;琼台瑶室,征发不息。长此以往,臣恐伤陛下仁德之名,动摇社稷根本啊!伏望陛下,能体恤万民,节用爱民,远佞人,近忠良,则天下幸甚,夏室永固!”
这番恳切的劝谏,在奢靡的朝堂上显得格格不入。
夏桀尚未开口,他身边的佞臣赵梁已经尖声笑了起来,语气充满了讥讽:“商伯此言差矣!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享用些微之物,何足挂齿?那些贱民,能沐浴王化,为陛下效力,已是天大的福分!商伯莫不是在自己封地上做了几天土皇帝,便忘了尊卑上下,想来指点陛下了?”
另一个佞臣于莘也阴阳怪气地附和:“是啊,商伯口口声声为陛下,为何将征伐所得,只献上这区区之数?莫非大部分都留着自己扩军备战了不成?其心……嘿嘿……”
这些小人(小人弗克),完全无法理解汤将财富与成就用于维护大义、劝谏君王的深意(公用亨于天子),他们狭隘的心里只装着嫉妒、猜疑和如何固宠牟利。他们的谗言,如同毒液,轻易地玷污了汤的忠诚与苦心。
夏桀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本就刚愎自用,喜好奉承,厌恶直言。汤的劝谏在他听来分外刺耳,而佞臣的挑拨则正中下怀。他冷哼一声:“商伯,你的贡品,朕收下了。你的‘忠言’,朕也听到了。做好你的方伯,管好你的商地,朝廷大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退下吧!”
汤看着夏桀那被酒色和谗言蒙蔽的双眼,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涌起一股深沉的悲哀与无力。他知道,言语已经无法唤醒这个沉迷于权力与享乐的独夫了。
他不再多言,深深一揖,默然退出了这乌烟瘴气的朝堂。
走出宫门,仰头望着斟鄩灰暗的天空,汤对随行的伊尹低声叹道:“看见了么?‘公用亨于天子’,非是怯懦,实乃尽忠之道。然,遇此昏君,逢此佞臣,忠诚亦成罪过。非我之志不诚,实乃彼辈‘小人弗克’,无法承担这天下重任啊!”
伊尹平静地回答:“方伯已尽了臣节,示天下以忠诚胸怀。夏桀自绝于忠言,佞臣自掘其坟墓。经此一行,天下有识之士,孰忠孰奸,孰贤孰愚,已判然分明。我商族之道义,又增一分矣。”
汤点了点头,不再回头看那巍峨却腐朽的宫殿。他知道,此行虽未达到劝谏的目的,却成功地在大义名分上再次占据了高地,并将夏桀与其佞臣的昏聩面目,更清晰地暴露于天下面前。
通过商汤在势力如日中天、获得大量财富后,不顾内部疑虑,坚持恪守臣节,亲自前往夏都向夏桀进献珍贵战利品并恳切劝谏(公用亨于天子),以及夏桀与其佞臣因昏聩贪婪无法理解且恶意曲解其忠诚与责任(小人弗克)的鲜明对比,生动阐释了大有卦九三爻的深刻寓意。商汤此举,展现了处于高位者将自身“富有”用于维护道义、履行臣责的君子胸怀,虽未达到预期效果,却赢得了更广泛的道义支持。而夏桀及其佞臣的所作所为,则充分暴露了无德小人占据高位时,根本无法承担相应责任,只会加速自身灭亡的必然结局。这正反两方面的例证,深刻揭示了在“大有”之时,唯有德者方能正确运用其财富与地位,无德者纵得高位亦难逃败亡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