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被班长怼得没话说,眼珠一转,突然把话头引向许三多,试图寻找盟友:“三多!你说是不是?当兵也不一定非得往死里练嘛,对不对?”
许三多正专注地系紧背囊带子,被突然点名,茫然地抬起头:“李梦,你说啥嘞?”
他这纯粹懵懂的反应,顿时引得魏宗万、薛林,连马班长都忍不住齐齐发出了笑声。
魏宗万一边背起沉甸甸的背囊,一边对李梦说:“行了,你就别想着跟三多打马虎眼了。三多在训练上的专注和认真,你昨天又不是没见识过。你要是想让他像昨天指导别人那样,连带着点‘讽刺’(虽然三多自己可能没觉得)地把你的毛病全抖落出来,你就接着今天糊弄试试。”
马班长也背好了背囊,语气严肃起来:“他不是在糊弄训练,他是在混日子!混他自己的人生!哪一天真把自己那点精气神全混没了,他就舒服了!”
薛林的话则更直接地戳到了李梦的痛处:“我们既然已经开始改变了,就别想着再退回去!这次季度考核的成绩你也看到了,团里的表彰和锦旗你也摸到了,你还有什么脸面再去放弃自己?我告诉你李梦,你要敢丢五班好不容易挣回来的人,我们几个就全都不搭理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一向话不多的老魏,此刻也沉声开口,话语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透彻:“以前,我不明白草原五班存在的意义,现在…其实也不太明白。但是三多让我明白了一个兵的意义。以前咱们几个人混日子,觉得向下看、比烂很容易,所以咱们就心安理得地向下看。但三多的到来,让我知道了,向上看,其实也没那么难,没那么可怕。咱们…偶尔也得试着向上看看,对吧,李梦?”
李梦被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有点挂不住脸,嚷嚷道:“嘿!你们几个还联合起来攻击我来了?整得好像以前一起混日子、偷懒耍滑的没有你们似的!”
许三多这时背好了背囊,走到李梦面前,看着他,非常认真地说:“李梦,大家不是在攻击你。大家说的是,我们既然已经开始改变了,就不要总是回头看、停留在过去。我们要一起向前看。”
李梦看着许三多清澈的眼睛,那点小情绪忽然就泄掉了,他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和妥协:“我不就是过过嘴瘾嘛……说都说不得了?行了行了,我知道啦!”
马班长最后发话:“嘴瘾可以过,但我希望别把敷衍带到行动上。不然,”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我亲自收拾你。你班长我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就在这时,许三多忽然看着李梦,脸上露出一个极少见的、甚至带点“坏”的笑容:“那……今天的针对性训练,就从李梦开始吧。”
说完,不等李梦反应,许三多背着那塞满石头的沉重背囊,猛地转身,如同一头猎豹般冲了出去,速度极快!
李梦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哀嚎,手忙脚乱地背起自己的背囊,拼命追了上去,声音在草原的风里飘散:“三多!许爷!我错了!你千万别跟我较真啊!等等我啊!”
魏宗万看着李梦突然爆发的速度,惊讶地张大了嘴:“他刚才……是不是装呢?你看他背着石头,这都快撵上三多了?!”
马班长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你们才看出来?这小子,偷奸耍滑的劲头要是能全用在正道上,早成尖兵了!”
薛林气得笑骂:“明天训练不管他了!让他自己玩去!”
马班长瞪了还在看热闹的两人一眼:“你俩还愣着干啥呢?也想偷懒了?再不赶紧追,别说三多了,连李梦的背影你们都看不见了!”
魏宗万和薛林一个激灵,同时大喊:“班长,我们来了!等等我们啊!”说着,奋力追了上去。
马班长看着几个兵追逐着远去的背影,笑了笑,也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声音洪亮地喊道:“自己赶紧追!追不上,中午伙食减半!”
草原上,晨光彻底驱散了寒意,将几个负重前行、相互“较劲”却又紧密相连的身影拉得很长。汗水、喘息、追逐、鼓励、甚至一点点的“算计”,都融进了这片辽阔的天地之间,构成了草原五班最寻常,却又最不寻常的清晨。
团长办公室。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在光洁的水磨石地板上投下窗棂清晰的影子,空气中浮动着微尘。高城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军姿依旧挺拔如松,但那份惯有的、仿佛能刺穿钢板的锐气,此刻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不易察觉的疲惫所笼罩。
“咔哒。”
一声利落的轻响。是高城锃亮的军官皮鞋后跟,下意识地在水磨石地面上磕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也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罕见地没有立刻敬礼,那只本应抬起的右手,此刻却无意识地抬起,用力按压着右侧的太阳穴。眉骨处,一道青筋清晰地凸起,随着他指尖的按压,不受控制地微微跳动着,仿佛下面正有岩浆在奔涌、冲撞。
他用力闭了闭眼。脑海里,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清晰得刺眼:
那是团部大门口,喧嚣又死寂。 运送许三多的卡车引擎已经轰鸣,尾气管排出淡淡的青烟。史今就站在车旁,他怀里死死抱着一摞崭新的、用牛皮纸仔细捆好的学习资料,指节都用力到泛白。
这个总是将情绪藏得很好、用温和笑容面对所有人的班长,此刻那双惯常带笑的眼睛里,却盛满了摇摇欲坠的水光。泪水无声地滑过他沾着灰尘的脸颊,留下清晰的湿痕。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目光胶着在那辆卡车的后车厢上,仿佛想用视线穿透篷布,再看一眼里面的那个人。那眼神,空洞又专注,像是被硬生生剜走了最重要的部分,久久无法回神,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和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