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虎押着那书生往巡检房走时，心里还在琢磨——这书生看着文弱，却敢在城门附近窥探城防，十有八九是府城派来的细作。刚到巡检房，他就把人扔进了西侧的羁押房，又让人搬来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自己坐在桌后，手里把玩着那枚“威远巡检”的腰牌，眼神冷得像冰。
“说吧，你是谁？来威远县做什么？”赵虎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股威慑力。
那书生缩在椅子上，双手攥着衣角，眼神躲闪：“我……我真是来走亲戚的，就是忘了带路引……”
“还嘴硬？”赵虎把腰牌往桌上一拍，“城门附近的百姓我都认识，从没听过有你这么个亲戚！再不说实话，我可就不客气了——巡检房的规矩，你要不要试试？”
这话一出，书生脸色更白了。他知道巡检房的“规矩”，虽不常用刑，但几个时辰的盘问也足够磨掉人的耐性。犹豫了片刻，他终于垮下肩膀，声音发颤：“我说……我说……我是嘉定府知府派来的，专门来打听威远县的城防和兵力情况。”
“就你一个？”赵虎追问。
“还有三个，”书生连忙道，“都扮成了货郎，在西街、北街转悠，我负责盯着东门的城墙……我们约定，三天后在城外的破庙里汇合，把消息传回府城。”
赵虎眼神一凛，立刻让人去西街、北街搜捕那三个货郎，随后又问：“府城派来的兵，具体情况你知道多少？比如谁带队，有多少人有火器？”
书生咽了口唾沫，慢慢说道：“带队的是嘉定府的参将，姓周。兵力的话，绿营兵和团练加起来差不多两千人，不过绿营兵里有不少老弱，真正能打的是乐山县的团练——听说那支团练是洋人帮着训练的，还有三十个人装备了洋枪，叫……叫褐贝斯燧发枪，能打两百步远。”
“洋人训练？褐贝斯燧发枪？”赵虎心里咯噔一下。他虽没见过洋枪，但也听过传闻，说那玩意儿比鸟枪又快又准，三十支洋枪要是架在城下，对城墙上的守军可是大威胁。他不敢耽搁，让人看好书生，自己则抓起腰牌，快步往县衙赶——这消息必须立刻告诉王九击。
此时的县衙正堂，王九击刚看完工房送来的城墙增高进度表，眉头还没舒展开，就见赵虎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邀功的喜色。
“大人！属下抓着个细作，审出来了！”赵虎一进门就喊，声音里满是兴奋，“确实是府城派来的，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让他扮成书生，另外还有三个同伙扮成货郎，已经让人去抓了！”
王九击放下手里的文书，抬眼看向他：“审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府城的兵有没有特别的部署？”
“有！”赵虎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大人，乐山县那支团练不一般！听那细作说，是洋人帮着训练的，还有三十个人装备了洋枪，叫什么褐贝斯燧发枪，能打两百步远——这玩意儿可比咱们的鸟枪厉害多了！”
“洋人？”王九击手指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慎重，随即又勾起一抹冷笑，“有意思，这团练，真有意思。”他想起了洋人便想起了另一样东西——炸药包。近代的攻城大法。
“赵虎，你现在就去工房，”王九击突然道，“让他们立刻组织人制作炸药包——把库房里的黑火药都拿出来，用粗麻布捆紧，每包至少装五斤火药，再在里面插上火绳，点燃后丢下去，对付密集的攻城兵，绝对是大杀器。”
赵虎愣了一下，随即茅塞顿开，一拍大腿：“大人睿智！属下怎么没想到这个！黑火药捆紧了炸起来，比滚木擂石管用多了！属下这就去工房，让他们抓紧做！”说着，他转身就要走，又被王九击叫住。
“叮嘱工房的人，”王九击补充道，“制作的时候务必小心，远离明火，火绳要留够长度，别还没丢下去就炸了自己人。另外，多做些，至少要备足两百个，城墙上每个垛口都要放两个。”
“明白！”赵虎重重点头，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心里还在琢磨着炸药包的威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待赵虎走后，正堂里的气氛瞬间沉了下来。王九击知道，褐贝斯燧发枪的威胁远比想象中大，三十支枪虽不多，但要是用来压制城墙守军，再配合攻城梯，城防压力会陡增。更重要的是，洋人训练的团练绝对比绿营兵强太多了。
他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到屏风后，从暗格里取出一枚刻着“九”字的令牌，随后让人去请王九波和吴大刀。
王九波是王九击的弟弟，是第三步兵部的部将，为人沉稳细心；吴大刀则是第七步兵部的部将，同时也是锁甲骑队的队正，手下有十名骑兵，个个装备着锁子甲和马刀，是黑风军里冲击力最强的力量——这支部队，也是王九击留的后路。
不多时，王九波和吴大刀就先后赶到。王九波穿着一身棉甲，手里还拿着刚刚改良的铁质滑轮复合弓；吴大刀则是一身锁子甲，腰间挎着柄短刀，脸上带着几分悍气。
“哥，你找我们来，是有急事？”王九波先开口，他看出王九击脸色不对，心里有些不安。
王九击点点头，示意两人坐下，随后把令牌放在桌上，声音压得很低：“刚才审了个细作，府城的兵里，乐山县的团练有洋人训练，还装备了三十支褐贝斯燧发枪——这仗，怕是不好打。”
吴大刀眉头一皱：“洋枪而已，属下带着骑队冲过去，砍了那些用洋枪的就是！”
“不行，”王九击摇摇头，“洋枪射程远，骑队冲过去会吃亏。而且对方人多，真要是城破了，咱们不能都陷在这里。”他看向吴大刀，眼神变得严肃，“吴大刀，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从今天起，你的锁甲骑队随时待命，马匹备好草料，兵器擦干净。一旦城防支撑不住，你立刻带着骑队护送我、九波，还有你嫂子从北门突围，去城外三里外那片树林汇合——那里有咱们之前藏的粮草和兵器，能暂时立足。”
吴大刀愣住了，他没想到王九击会做突围的准备，随即挺直了腰板，抱拳道：“大人放心！只要属下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您和九波兄弟出事！十名骑队兄弟，个个都是不怕死的，一定能护着您冲出去！”
王九波也反应过来，脸色有些发白：“哥，咱们真的会守不住吗？”
“不是守不住，是要留后手，”王九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咱们刚拿下威远县，根基不稳，能守住最好，要是守不住，也不能把所有人都赔进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先回去吧”
王九波重重点头：“我知道了哥，我这就就回去了。”
“还有，”王九击又叮嘱道，“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尤其是不能让普通士兵和百姓知道——要是传出去，会动摇人心，城防就更难守了。你们俩心里有数就行。”
吴大刀和王九波同时应下：“明白！”
送走两人后，王九击重新坐回案前，拿起那枚“九”字令牌，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他不想突围，威远县是黑风军第一个占领的县城，是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家，但他更清楚，打仗不能只靠血气之勇，必须留好后路——他不仅要对自己负责，更要对跟着他的兄弟和威远县的百姓负责。
没过多久，去搜捕货郎的巡检员回来了，禀报说已经抓到了那三个扮成货郎的细作，正在巡检房审问。王九击让人把四个细作都交给刑房看管，严加看守，不准任何人接触——他怕还有漏网的细作，想趁机救人或传递消息。
与此同时，工房里已经热闹起来。工匠们按照王九击的吩咐，把粗麻布剪成方形，将黑火药小心地倒进去，再用麻绳一层一层捆紧，最后插上三尺长的火绳。李工匠亲自盯着，时不时叮嘱一句：“绳结要系紧，别让火药漏出来！火绳要插在中间，确保能点燃火药！”
旁边的学徒们不敢怠慢，手里的动作又快又稳。不到一个时辰，就做出了二十多个炸药包，堆在墙角，像一座座黑色的小山峰。
夕阳西下时，王九击再次登上城墙。此时的城墙已经增高了一米，工匠们还在借着余晖忙碌，城墙上的垛口旁，已经放好了第一批制作好的炸药包，黑黝黝的，透着股威慑力。
吴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鸟枪，递给王九击：“大人，试了试工房新做的铅弹，比之前的圆，射程也远了些，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挡住洋枪。”
王九击接过鸟枪，瞄准远处的一棵树，扣动扳机，铅弹呼啸着飞出去，打在树干上，留下一个小坑。他放下枪，眉头微蹙：“鸟枪射程不如洋枪，只能靠城墙和炸药包弥补——等天黑了，让士兵们在城墙下挖些陷阱，铺上稻草，再埋些尖木，能拖延攻城兵一会儿是一会儿。”
“是！”吴烈应道。
晚风渐起，吹得城墙上的火把噼啪作响。王九击望着远处的黑暗，心里清楚，接下来的几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府城的兵越来越近，洋枪的威胁、八旗骑兵的突袭，还有可能存在的漏网细作，每一个都可能成为压垮威远县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他没有退缩。他想起了城后的百姓，想起了正在训练的新兵，想起了忙碌的工匠和吏员——他们都在为守护这座县城努力，他这个领头人，更不能倒下。
“通知下去，”王九击转过身，对吴烈说，“今晚城墙上加派一倍的守军，每个垛口两个人，轮流值守，不准打瞌睡——说不定，那五十个八旗骑兵，今晚就会来侦查。”
吴烈点点头，转身去安排值守。城墙上，火把的光芒照亮了王九击的身影，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挺拔的石像，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不管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他都会守住威远县，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安稳。
夜色渐深，威远县的忙碌还在继续。锻造厂的打铁声、工房制作炸药包的麻绳摩擦声、兵营里的训练声，交织在夜色中，比白天更显急促。每个人都知道，一场大战即将来临，他们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