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8年3月的广州,寒意在珠江的水汽中迟迟不散。沙面租界外围,大新陆军的炮阵已悄然成型——十二门9磅炮沿珠江南岸一字排开,炮口如黑沉沉的兽口,对准租界内的石砌建筑;两门从“海蛇号”上缴获的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被安置在鹤洞岗的制高点,炮身泛着冷硬的金属光,炮盾上“Armstrong”的英文字母,此刻竟成了对侵略者最辛辣的嘲讽。
炮阵后方,士兵们正顶着寒风装填弹药。9磅炮的实心弹被麻绳捆成垛,堆在炮位旁的沙袋后,弹身裹着防潮的油纸,阳光下能看到表面细密的铸造纹路;阿姆斯特朗炮的定装弹药更为精巧,铜制弹壳内填着烈性炸药与铅弹,只需将弹壳推入炮膛,合上炮闩,便能击发——这种后装技术比大新陆军现有的前装炮快了三倍射速,是攻破沙面石垒的利器。
王九波披着玄黑披风,站在阿姆斯特朗炮旁,左手按在冰凉的炮身上。披风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此刻在寒风中隐隐作痛。他望着沙面租界内的轮廓,那些曾经威风凛凛的西洋楼,此刻在硝烟的笼罩下只剩模糊的剪影,楼内不时传来联军士兵的呐喊,夹杂着零星的枪声,像困兽最后的嘶吼。
“各炮校准坐标!”王九波的声音穿透风啸,“9磅炮群瞄准街道两侧沙袋工事,阿姆斯特朗炮专攻汇丰洋行残楼与法军炮兵阵地!目标距离:阿姆斯特朗炮一千二百码,9磅炮八百码!”
炮兵们立刻行动起来。观测手趴在炮位旁的观测镜后,报出一连串修正数据;炮手们转动炮轮,调整炮口仰角,炮身与炮架摩擦的“咯吱”声,在寂静的阵地上格外清晰。一名老兵用棉纱仔细擦拭着阿姆斯特朗炮的炮膛,动作虔诚如擦拭圣物——这门炮从缴获到调试完毕,耗费了工匠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今日,终于要让它在侵略者的巢穴里怒吼。
清晨卯时,第一发炮弹的轰鸣撕破了黎明的寂静。
阿姆斯特朗炮率先开火,定装弹药在炮膛内爆发出剧烈的火光,炮身猛地后坐,炮轮在枕木上划出两道深痕。炮弹呼啸着掠过珠江水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击中汇丰洋行残楼的三层石墙——那是西摩尔的指挥部所在,昨日的侦察兵回报,楼内仍有联军士兵频繁进出,隐约能看到架设的信号旗。
“轰隆!”
石墙在爆炸声中轰然坍塌,碎块如暴雨般砸落,烟尘冲天而起,将整栋洋楼都笼罩在灰雾之中。楼内传来凄厉的惨叫,几面来不及收起的英法旗帜,在烟尘中瞬间被撕裂,飘落在断壁残垣之间。
“好炮!”炮阵后传来士兵们压抑的欢呼,王九波却面无表情,抬手下令:“第二轮齐射!所有火炮,自由射击!”
十二门9磅炮随即轰鸣,炮弹如冰雹般砸向沙面租界。街道两侧的沙袋工事在实心弹的撞击下土崩瓦解,木屑与碎石飞溅,藏在工事后的联军士兵被瞬间掀飞,尸体挂在断裂的铁丝网与路灯杆上,惨不忍睹。一门法军的拿破仑炮刚要调转炮口还击,便被两发9磅炮弹接连命中——第一发砸烂炮盾,第二发直接轰断炮轮,炮身歪倒在路边,像一条断脊的野狗。
炮火持续了整整三日。
白日里,沙面租界被浓烟与火光笼罩,阳光穿透烟尘,化作暗红的光晕,照在满是弹痕的石墙上,映出斑驳的血渍。9磅炮的实心弹反复轰击着建筑的承重墙,石砌的洋行、教堂、领事馆,一栋接一栋地坍塌,墙体断裂的巨响与炮弹爆炸的轰鸣交织在一起,震得珠江水面都泛起细碎的波纹。
阿姆斯特朗炮则发挥着精准的威力。观测手凭借望远镜锁定目标,每一发炮弹都能击中联军的要害——法军的炮兵阵地被连根拔起,三门拿破仑炮在连续轰击下炸成废铁,炮组成员无一生还;英军的弹药库被炮弹引燃,剧烈的爆炸将半个街区夷为平地,冲天的火光中,能看到未爆的炮弹在烈焰里弹跳,发出刺耳的嘶鸣。
夜幕降临时,炮阵依旧未停。士兵们点燃火把,照亮炮位与弹药堆,火光中,他们的脸被映得通红,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凝成冰珠。9磅炮的炮身被打得发烫,士兵们用冷水浸湿的麻布裹住炮身,蒸腾的水汽与硝烟混在一起,在阵地上弥漫成白茫茫的雾气。
沙面租界内,联军早已陷入绝境。西摩尔在第一日的炮击中被坍塌的石梁砸中左腿,鲜血浸透了蓝色军裤,军医在昏暗的地下室里为他清理烂肉,没有麻药,只能用烈酒消毒,西摩尔咬着毛巾,疼得浑身抽搐,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哼一声——他知道,自己一旦倒下,残余的联军便会彻底崩溃。
法军司令勒伯勒东亲自提着步枪,在断壁残垣间指挥抵抗。他的红色军裤早已被尘土与血渍染成暗红,脸上布满烟灰,曾经挺拔的军帽斜斜地挂在头上。看到一名士兵想要投降,他抬手一枪将其击毙,嘶吼着:“法兰西的士兵,只能战死,不能投降!”可话音刚落,一发炮弹便落在他身旁的沙袋工事上,爆炸的冲击波将他掀飞,重重撞在石墙上,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勋章。
联军士兵们的抵抗越来越微弱。粮食早已耗尽,他们只能靠啃咬皮鞋的皮革、咀嚼墙上的石灰充饥;弹药所剩无几,不少士兵只能挥舞着刺刀、斧头,甚至捡起地上的碎石块,在断壁后做着徒劳的抵抗。有士兵受不了饥饿与恐惧,举着白旗从残垣中走出,却没走几步便被己方的子弹击中,倒在血泊中——勒伯勒东下了死命令,凡敢投降者,格杀勿论。
第三日午后,炮火渐渐稀疏。王九波骑着马,沿着炮阵缓缓巡视。十二门9磅炮有三门因连续射击出现炮膛过热的故障,炮手们正用冷水降温;两门阿姆斯特朗炮依旧完好,炮口上的硝烟尚未散尽,泛着淡淡的青色。他抬手示意炮兵停止射击,对身旁的传令兵道:“传我命令,全军戒备,派使者去租界内劝降。告诉西摩尔,放下武器,可保残部性命;若执意顽抗,接下来便是火烧残垒,鸡犬不留!”
使者是一名曾学过英语的年轻士兵,他高举着写有“劝降”二字的白旗,小心翼翼地走进沙面租界。街道上一片狼藉,倒塌的建筑堵住了大半路面,碎石堆中,不时能看到联军士兵的尸体,有的被压在断梁下,有的则趴在沙袋旁,手指还死死攥着步枪。
走到租界核心区的地下室入口,使者高声喊道:“西摩尔司令!我家师长有令,限你们一个时辰内放下武器投降,否则将发起总攻,寸草不生!”
地下室里,西摩尔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伤口还在渗血。听到使者的喊话,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被军医按住。“不必劝了……”西摩尔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我们还有多少人?”
“司令,能战斗的只剩不到两千人,大多带伤,弹药基本耗尽。”副官低着头,声音带着哭腔。
西摩尔沉默了片刻,望着地下室顶部的裂缝,那里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他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还站在“神鹫号”的甲板上,轻蔑地看着广州城的防线,以为仅凭联军的坚船利炮,便能轻易征服这片土地。可如今,曾经不可一世的舰队被烧毁,坚固的租界被炮碾。
“投降吧。”西摩尔缓缓闭上眼睛,声音里满是绝望,“保住士兵们的性命……至少,让他们活着回到家乡。”
副官含泪点点头,转身走出地下室,高举着白旗,朝着大新陆军的方向走去。
3月18日辰时,沙面租界的残垣间升起了白旗。两千一百三十七名联军残兵,在西摩尔的残部与法军代理司令的带领下,高举着空枪,从断壁中走出。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不少人身上带着伤,有的拄着木棍,有的被同伴搀扶着,眼神里满是疲惫与恐惧,再也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王九波骑着马,立于队伍前方,玄黑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扫过投降的联军士兵,声音洪亮如钟:“本师长有言在先:不屠城,不杀平民,放下武器者,皆可保全性命!但你们要记住——今日之败,非兵器之劣,乃不义之罪!你们越洋而来,烧我城池,杀我百姓,这笔血债,虽然今日没有清算,却要刻在骨子里!华夏大地,绝非任人宰割之地!”
联军士兵们纷纷低下头,无人敢与之对视。有几名曾参与过广州城烧杀的士兵,更是吓得浑身发抖,生怕遭到报复。
王九波抬手示意,士兵们上前收缴武器。恩菲尔德线膛枪、拿破仑炮……一件件武器被堆放在街道上,像一座小山。俘虏们则被分批带出沙面租界,送往城外的临时战俘营,等待后续的处置。
当最后一名联军士兵走出租界时,王九波翻身下马,亲手将一面崭新的玄色黑龙旗,插在沙面租界入口的石桩上。旗杆笔直,旗面在风中展开,黑色的底色上,那条银丝刺绣的黑龙昂首摆尾,龙眼在阳光下折射出锐利的光芒,仿佛要挣脱旗面,腾飞而起。
“广州光复!”
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彻云霄。玄黑色的队伍沿着沙面大街缓缓推进,街道两旁,幸存的广州百姓从藏身处走出,他们大多衣衫陈旧,脸上还带着战争留下的创伤,却在看到黑龙旗的那一刻,眼中泛起了泪光。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路边,手中捧着一束刚采摘的野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是他冒着寒风从城外的山坡上采来的。他望着行进的大新士兵,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朝着黑龙旗的方向磕头。
几名孩童躲在大人身后,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那些身着玄黑军装的士兵。他们手中拿着用红纸剪的小旗子,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条小黑龙,随着士兵们的呐喊声,怯生生地挥舞着。
沿街的店铺里,商户们悄悄推开门板,看着街上的队伍,有人拿出家中珍藏的米酒,想要递给士兵们;有人点燃了线香,青烟袅袅升起,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与硝烟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成了最悲壮也最振奋的气息。
王九波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他抬手抚摸着腰间的佩刀,刀鞘冰凉,却仿佛能感受到无数牺牲弟兄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