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重建第三十七天，半夜忽然下起暴雨。
雨水像砸下来的石头，又冷又狠。
才修好的引水渠根本扛不住，哗啦一声，西边那段全垮了。
混着泥浆的洪水往低处冲，把渠底一块盖着洞口的石板也掀开了。
那是个早就被人忘了的地下暗河口。
更夫老周头正提着灯笼巡夜。
雨大得睁不开眼，他眯着昏花的眼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灯光往下一照，突然定住了。
渠底淤泥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亮。
暗红色，一闪一闪。
他弯下腰，凑近了些，拿手里的木棍拨了一下。
是半块裹着泥的晶体，裂了好多纹路，却自己透着光。
“怪事……石头还会自个儿亮？”
他再一拨，那晶体翻了个面——
底下竟粘着一只干枯的人手！
“妈呀！”
老周头吓得连退三步，灯笼脱手掉进泥水，“噗”一声灭了。
四周顿时漆黑一片。
只有雨声哗啦啦响。
还有……一种细微的“咔咔”声。
像是什么东西在磨骨头。
“谁……谁在那儿？！”他声音发颤，慌忙摸向腰间的铜锣。
没人回应。
只有一阵湿漉漉的、贴着地爬行的声音。
越来越近。
老周头终于摸到了锣，正要敲——
一只冰冷僵硬的手猛地抓住他脚踝！
那手干得像树皮，力气却大得吓人，狠狠一拽！
“救——！”
他刚喊半声就被拖倒，嘴撞进泥水里。
呼救变成闷哼。
黑暗中响起撕咬肉体的声音。
还有液体滴落的轻响。
过了一会儿，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洞口爬了出来。
浑身上下裹满泥浆，右胳膊完全变成了暗红色的晶体。
左眼冒着幽幽红光。
嘴角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雨水冲掉他脸上的泥，渐渐露出一张疤痕交错的脸。
是赵德芳。
……或者说，是赵德芳的尸身和墨临残存意识的混合体。
他抬起头，望向皇陵的方向。
晶体化的右眼里全是怨毒：
“守山人……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烂不堪的身体。
又慢慢扭头，看向不远处还亮着灯的刺史府。
——那里现在是临时安置伤员的地方。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拖着一条断腿，一步一步，朝着刺史府挪去……
…………
同一时刻。
皇陵第七层密室。
被七器虚影环绕的白色晶体，忽然轻轻闪烁了一下。
晶体内部，一个极小的人形轮廓……
睁开了眼睛。
“开始了……”
陆琰的声音在空荡的密室里回荡。
却没有人听见。
…………
刺史府西厢房。
陆璃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血海上。
对面是另一个自己——半边身体晶化，眼神疯狂。
突然血海里伸出无数暗红触须，缠住他往深渊里拖！
“呃啊！”
他一下子坐起来，浑身冷汗。
窗外电闪雷鸣。
床边却静悄悄站着个人影。
“谁！？”陆璃嘶哑地问，伸手就往枕下摸匕首。
“殿下，是我。”
白芷点亮油灯。
她金色的眼瞳在昏光下格外显眼。
“您已经昏睡二十七天了。”
陆璃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无力。
连握紧匕首都费劲。
他环顾四周，房间简陋却干净。
窗外暴雨如注。
“四弟他……真的……”他说不下去。
白芷沉默地点了点头，眼里闪过痛色。
“其他人？钱禹？张猛呢？”
“钱大人牺牲自己，阻断了晶化蔓延。”
“张猛和部分守备营士兵还活着，正在帮忙重建。”
白芷语速很快。
忽然她眉头一拧，猛地转向门口：
“有人过来……不对，这气息——”
门“哐”一声被推开！
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子连滚带爬冲进来。
是老周头的孙子，小栓子。
“不好啦！爷爷、爷爷被怪物拖进洞里了！”
孩子满脸是水，分不清是雨是泪：
“那怪物……那怪物朝刺史府来了！”
白芷金瞳一缩，一把拉开门！
走廊尽头，一个扭曲的身影正一瘸一拐往这边挪。
暗红色的右眼在黑暗里亮得吓人。
像嗜血的野兽。
“赵德芳！？”陆璃难以置信，“他不是已经——”
“晶毒没清干净！”白芷厉声道，“殿下别动！”
她双手结印，眉心暗金裂痕亮起。
一道光幕瞬间封住房门！
几乎同时——
赵德芳的晶体右臂如刀刺来！
“铿”地一声砸在光幕上！
整个房间都晃了晃，墙皮簌簌往下掉。
“守山人的走狗！”
赵德芳的声音嘶哑破碎，像好几个声音叠在一起：
“你们以为赢了？墨临大人只是……暂时退却！”
“归墟之心……永不消亡！”
白芷脸色发白。
光幕上裂开细纹。
——自从和白薇分开，她的力量还没恢复。
危急时，一道淡金光华突然从窗外射入！
精准击中赵德芳后心！
“姐姐！”白芷惊喜地看向窗外。
白薇站在大雨里，手中握一把古旧短弓。
弓弦上还绕着淡金余芒。
她脸色也一样苍白，显然这一击消耗极大。
赵德芳往前踉跄了一步，却马上又站稳。
他狂笑着撕开胸前衣服——
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晶核！
“没用的……这身体……早就死了……”
“你们杀不了……已经死透的……”
陆璃挣扎着下床，扶墙走到白芷身边：
“他是冲我来的……”
他声音虚弱却肯定：
“我能感觉到……墨临想通过我……重新接连归墟……”
就像印证他的话——
赵德芳突然张口呕出一大团暗红色黏液！
黏液一落地就迅速伸展，变成无数细丝！
像有生命一样朝着门缝钻！
每根丝线顶端都带着微小晶体，滋滋作响。
“退后！”
白芷一把拉开陆璃，同时咬破指尖！
以血画符！
暗金血符融入光幕，暂时挡住黏液渗透。
但赵德芳这只是虚招——
趁白芷分神，他猛地撞向侧面墙壁！
那是刺史府最薄弱的位置！
轰隆——！
砖石倒塌，烟尘弥漫！
赵德芳的晶体右臂如长矛般穿过尘埃——
直刺陆璃心口！
快得根本来不及躲！
白芷瞪大眼，却救援不及——
就在这一瞬！
一道银灰光芒从天而降！
咔嚓！
精准斩断赵德芳的右臂！
断臂落地还在扭动，像被砍下来的蛇头！
“这是……守山灵力？”白芷愕然看向光芒来处。
雨幕中，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走近。
粗布麻衣，面容沧桑。
眉心一道清晰的山形印记。
手中木剑缠绕银灰光芒。
“林……林长青！？”白薇认出他来，难以置信，“你不是已经……”
老者微微一笑：
“老朽确实死了。”
“现在站在这的，也不是活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
“只是初代留下的一道残念。”
“感应到晶毒再现，特来相助。”
赵德芳发出非人的怒吼！
断臂处迅速再生出新的晶体结构，比之前更狰狞：
“区区残念……也敢阻我！？”
林长青不慌不忙举起木剑：
“墨临，你还不懂？”
“归墟之心已净，你只是一缕无家可归的怨念。”
他转向白芷：
“丫头，借你金莲一用。”
白芷立刻意会，催动眉心印记！
暗金光华涌向木剑，与银灰光芒交融——
化成金灰交织的锁链，将赵德芳死死捆住！
“不——！”赵德芳——或者说墨临残念——发出绝望咆哮：
“圣主不会抛弃我！归墟永恒！”
林长青叹息一声。
木剑点向赵德芳胸口的晶核：
“尘归尘，土归土……”
晶核应声碎裂！
化成暗红液体，被雨水冲散。
赵德芳的身体像被抽掉骨头，软软瘫倒在地。
迅速腐烂成灰。
雨渐渐小了。
东边天空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就要开始。
林长青的身影开始变淡。
他望向皇陵方向，若有所思：
“看来老朽的使命还没完……”
“那孩子做得很好，但黑暗……从不会真正消失。”
“陆琰……他还能回来吗？”白芷忍不住问，金眸里全是期待。
林长青没直接回答。
只指了指她手中的玉心剑碎片：
“种子已种下，何时发芽……就看造化了。”
说完，他身影如晨雾般消散在微光里。
白薇走上前，轻轻握住姐姐的手：
“我们去皇陵看看吧。”
陆璃也勉强站直：
“我也去……这是我欠四弟的……”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三人身上。
远处，青州城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们的路……还远未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