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嗬……”
一阵怪异急促、仿佛被扼住喉咙的呛咳猛地炸响,瞬间压过花厅内所有低语与轻笑!
众人骇然循声望去,柳如眉突然捂紧胸口,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血色,白皙面颊变得惨白如纸,娇嫩唇色泛出不祥灰败。
她发间那支彰显三皇子恩宠的赤金点翠钗歪斜滑落,钗尾汗渍让夺目的宝石都失了光泽。
“眉儿妹妹,你怎么了?”
离她最近的御史中丞之女赵诗晨慌忙上前搀扶,指尖刚触及其臂膀,便被那滚烫得骇人的体温惊得猛地缩回了手。
“天啊!怎么这般烫!”
下一瞬,柳如眉喉咙里发出“咯咯”异响,身子猛地抽搐,像被抽去骨头般软倒在地!慌乱中她下意识扯住桌案锦缎桌布。
“哗啦啦——砰!”
桌上的汝窑瓷碟、琉璃果盘、玉壶春瓶连同里面盛着的佳肴美酒,震耳欲聋的碎裂声、酒水泼溅声、瓜果滚落声猛地炸开,将方才刚刚缓和的气氛彻底击得粉碎!
“晕……好晕……救我……”
柳如眉瘫在狼藉里,眼神涣散,涎水从嘴角溢出,混着花掉的胭脂在惨白面颊拖出污浊红痕。
精心挑选的华服沾满酒渍残渣,鬓发散乱,珠翠歪斜,狼狈得不如府里最下等的粗使丫鬟。
沈微婉站在一旁,袖中指尖蜷起,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随即被冷静取代。
她早算准了,柳如眉为了让自己精神萎靡、在及笄宴“压过自己”,定会连日使用那盒掺了“醉仙藤”的西域香。
这药性阴柔需温热缓释,而她“好心”送去的冰镇莲子羹,寒凉入体恰好相冲,既能加速毒香反噬,又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此刻看着柳如眉当众出丑,她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对局势的精准把控。
柳如眉一倒,三皇子安插在贵女圈里的眼线折了一个;“毒香”的名头传开,往后再有人想借熏香害她,也得先掂量掂量。
她正思忖,眼角余光瞥见父亲的心腹管家张忠,对方眼中闪过惊讶,随即镇定颔首,显然明白其中关键,正暗中安排封锁消息。
花厅角落几个不起眼的身影,悄悄捏紧袖中传讯符——沈微婉认得,那是其他皇子府眼线的物件,今日之事,很快会传遍京城权贵圈。
沈微婉深知后宅与朝堂勾连紧密,私下里早让丫鬟找来了往年府中记录“权贵往来暗记”的旧册,对着上面画的“传讯符、密信火漆”一一记熟——她明白,要防人,先得识得“敌人的记号”。
主位上的萧承泽指节死死攥着酒杯,指腹泛白,脸色阴沉得能滴水!
联姻被拒本就窝火,如今柳如眉当众出丑,不仅丢他脸面,更让他渗透镇国公府、掌控后宅的计划落了空。
他强压怒火,对身旁内侍冷声。
“还愣着干什么?把柳小姐扶下去,请大夫!”
内侍刚要架人,柳如眉突然抓住他手腕,眼神浑浊地喃喃。
“香……西域香……三殿下,是您让我送的……不能丢……”
这话像惊雷炸在花厅!
众人瞬间明白,柳如眉送沈微婉西域香,竟是三皇子萧承泽授意的!
原本还带着看热闹心态的贵女和公子们,脸色瞬间变得凝重,目光在沈微婉和萧承泽之间来回逡巡,空气中仿佛多了层无形的张力。
这场“自食恶果”的戏码,彻底暴露三皇子的手段,也给了镇国公府划清界限的筹码。
萧承泽脸瞬间铁青,狠狠瞪了柳如眉一眼。内侍赶紧捂住她的嘴,半拖半扶带出去。
花厅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谁都清楚,“三皇子授意下毒”这话一旦传出去,便是妥妥的宫闱丑闻,不仅萧承泽的名声会受损,镇国公府与三皇子府的关系,也彻底降到了冰点。
死寂中,镇国公夫人王氏猛地起身,方才温和的脸没了血色,双手攥着锦帕,指节泛白。
她目光扫过地上香灰,想到这毒香本是要送女儿的,心脏便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连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让各位见笑了……”
话未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怒与后怕——若不是太后赏了新香,婉儿好心将这西域香送回给柳如眉,今日遭殃的就是婉儿!
王氏按了按眉心,强作镇定。
“想来柳氏是心思不正,见宴席热闹,存了嫉妒心,故意胡言乱语搅局!张忠,收拾干净,添新酒菜,别让不相干的人扰了雅兴!”
她刻意加重了“胡言乱语”与“不相干”几字,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萧承泽,那平静表象下的戒备与疏离,让在场众人心中愈发清明。
镇国公府,绝不会再给三皇子半分情面。
仆役们鱼贯而入,半盏茶功夫就将花厅收拾干净,仿佛混乱从未发生。世家大族的从容应变,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既未过度追究,也未刻意掩饰,只用一句‘心思不正、嫉妒搅局’轻轻定性,既给足了萧承泽转圜的台阶,也稳稳护住了沈家的颜面,更稳住了宴席的局面。
角落里的萧景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青瓷酒杯,杯沿沾着的酒液在烛火下泛着微光,眼底却没了往日的慵懒。
方才沈微婉反击赵兰时,他注意到她说话时的停顿。
每句话都留着余地,既没把赵兰逼到绝境,又恰好戳中对方的软肋,不像从前那般只会被动退让;
此刻柳如眉出丑,他更瞥见沈微婉垂眸时,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清明,绝非“巧合”该有的神色。
他想起暗卫递来的纸条。
“柳如眉院中每日点西域香,沈小姐曾送冰镇莲子羹至其院”。
再结合沈微婉今日的应对,心中忽然有了个猜测:这丫头怕是早就知道西域香有问题,甚至故意用莲子羹加速了药性发作。
她不再是之前那个任人摆布的软柿子,而是学会了借势反击,用最温和的方式,达成最狠的目的。
萧景渊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对着身旁的侍女随口点评。
“今日这青梅酿的酸度稍欠,倒是方才沈小姐那番话,比酒更有滋味。”
语气依旧闲散,眼神却多了几分探究。他倒要看看,这位脱胎换骨的国公府嫡女,接下来还能走出怎样的棋。
花厅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众人看沈微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敬畏!
不是因为柳如眉的出丑,而是因为沈微婉从头到尾的从容!
拒联姻时,她用“寻遗物”的理由保全双方颜面;怼赵兰时,她用“常理”让对方哑口无言;即便柳如眉当众牵连出三皇子,她也始终站在一旁,不添一句口舌,却让局势悄然偏向自己。
李月蓉主动走上前,笑着拉起沈微婉的手,指尖带着暖意。
“婉妹妹今日这话说得极好,对付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就该这样。”
旁边的苏清鸢也附和道。
“就是,赵兰平日里就爱挑事,今日总算碰了钉子。”
有了两人带头,其他中立贵女也纷纷围上来,或称赞她的从容,或安慰她不必在意柳如眉的闹剧,原本有些疏离的氛围,竟悄然变得融洽起来。
沈微婉轻轻拢了拢衣袖,指尖触到腰间的假玉佩,心底泛起一丝安稳。
拒了联姻、驳了刁难,连柳如眉的出丑都像是给这场及笄宴添了层警示。
李月蓉那些中立世家贵女方才递来的暖意,分明藏着从前没有的认可,这是她在权贵圈里,靠自己挣来的第一张“通行证”。
她垂眸望着裙摆上的鸾纹刺绣,指腹轻轻摩挲着丝线——往后在这深宅与权贵间周旋,每一步都得踩着分寸走才是。
今日借柳如眉立威,既敲山震虎,又未树敌过多,算是走对了第一步,但萧承泽绝不会善罢甘休,萧景渊的探究也需小心应对……
及笄宴的喧嚣渐渐散去,沈微婉以“身子乏了”为由,提前离席前往花园透气。
却不知暗处,一双带着探究的眼睛,正悄然跟着她的身影,一场新的试探,即将在静谧的花园中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