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厂区水泥柱中的尸骸案告破，真凶伏法，红星厂乃至整个系统内部都经历了一场不小的震动。林晚星因其敏锐的观察力再次受到瞩目，但她也因那枚来历蹊跷的徽记纽扣，心中埋下了一根小小的刺，总觉得那背后或许还牵连着更深的往事。然而，还没等她有闲暇去细想，新的波澜又已涌至。
陆砚川变得更加忙碌，甚至连续两晚未曾归家，只是通过加密线路简短地告知林晚星有紧急任务。家里的安保等级在无形中又提升了一个档次，忠叔的神情也愈发警惕。林晚星知道，定然是“灰狼”那条线上又有了新的情况。
这天下午，林晚星正在办公室核对新型防冻膏的量产工艺文件，桌上的内部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打来的并非厂办，而是一个经过加密转接的、声音沉稳陌生的男声：
“请问是林晚星同志吗？”
“我是，您哪位？”
“林同志您好，我姓赵，国安部门的。我们目前遇到一个棘手的审讯对象，需要您的专业协助。车已经在您厂区门口，能否请您立刻过来一趟？具体情况车上会有人向您说明。”对方的语气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性。
国安？审讯？需要她的专业协助？林晚星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立刻意识到这必然与近期接连发生的事件有关，甚至可能直接关联“灰狼”。她没有犹豫：“好的，我马上下来。”
她没有多问，简单交代了秘书几句，便拿起外套下楼。厂门口，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轿车停在那里，但车窗玻璃颜色很深。一名穿着便服、但身姿笔挺、眼神锐利的年轻人为她拉开车门。
车子并未驶向市公安局，而是七拐八绕，开进了城郊一个挂着某“农副产品研究院”牌子的院子，经过几道不易察觉的岗哨，最终停在一栋不起眼的灰色小楼前。
林晚星被引着走进楼内，里面别有洞天，走廊干净肃静，隔音极好。在一间布满了监控屏幕的操作间内，她见到了陆砚川和几位看起来是负责人的同志。
陆砚川眼中带着血丝，显然熬夜已久，但看到她时，眼神柔和了一瞬，微微点头，然后迅速介绍情况：“晚星，这位是国安局的赵局长。我们抓到了一个‘灰狼’组织的外围联络人，德国籍，极其狡猾。他精通多国语言，但现在跟我们装聋作哑，一言不发，常规审讯手段效果很差。”
赵局长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他伸出手与林晚星握了握：“林工程师，久仰。情况是这样的，这名间谍，代号‘鼹鼠’，受过严格的反审讯训练，心理素质极强。我们判断他掌握着关于‘灰狼’下一步行动，特别是针对一项名为‘星火计划’的国防项目的重要情报，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撬开他的嘴。”
林晚星微微蹙眉：“赵局长，陆参谋长，我很愿意帮忙，但审讯……我并非专业人士。”
“我们需要的正是您的‘非专业’。”赵局长指了指一面单向玻璃墙，“他在抗拒一切程式化的审讯。但他有个特点，或者说，弱点——他出身柏林某个特定街区，对故乡有着极深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眷恋式记忆。我们需要一个人，能用最不经意的方式，击中最深处的那根弦。我们了解到您精通德语，而且……”他顿了顿，“而且您有一种独特的能力，能注意到别人忽略的细节，并能将其转化为突破口。水泥柱案就是明证。”
陆砚川在一旁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我们需要你用德语，和他‘聊聊’，不是审问。内容我们会通过耳机告诉你大致方向，但具体如何说，靠你临场发挥。关键是，要让他相信，你‘了解’他，甚至是他过去的一部分。”
林晚星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图——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心理战。她深吸一口气，感受到肩上的压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信任的责任感。“我明白了。我需要关于他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在柏林生活的一切已知细节，越具体越好。”
“资料已经准备好了。”赵局长递过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时间有限，只有十分钟准备。”
林晚星快速翻阅着资料，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捕捉着每一个地名、街道、可能的年代印记，并将其与自己所知的德国文化、历史背景相融合。她注意到资料里提到他童年居住的街道附近有一家老字号面包店，以及一条以涂鸦闻名的巷子。
十分钟后，林晚星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对赵局长和陆砚川点了点头：“我可以试试。”
她被引到隔壁的审讯室。房间很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那个代号“鼹鼠”的男人坐在对面，四十岁左右年纪，面容普通，眼神低垂，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林晚星在他对面坐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和，没有丝毫攻击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审讯室里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这种沉默本身也是一种压力。
突然，林晚星开口了，用的却是极其纯正、甚至带着点柏林某个社区特有腔调的德语，她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仿佛只是在和一个老朋友闲聊：
“Es ist schon lange her... der Geruch von frischem Roggenbrot aus der b?ckerei an der Ecke der Kollwitzstra?e, dieser unverwechselbare duft von Sauerteig und Karamell, der einen schon von weitem anlockte...（已经过去很久了呢……科维茨街角那家面包店刚出炉的黑麦面包的香味，那种酸面团和焦糖混合的独特香气，老远就能把人吸引过去……）”
“鼹鼠”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抬头。
林晚星仿佛没有察觉，继续用那种沉浸在回忆中的语气说道，细节具体得令人发指：“Ich erinnere mich, dass der alte b?cker, herr Krause, immer ein wenig zu viel mehl auf der Schurze hatte. Und die Katze, die immer in der Sonne vor dem Laden schlief... was war doch gleich ihr Name? mimi? oder maja?（我记得那个老面包师克劳泽先生，围裙上总是沾着太多的面粉。还有那只总在店门口晒太阳睡觉的猫……它叫什么名字来着？米米？还是玛雅？）”
男人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手指微微蜷缩。
林晚星的话锋轻轻一转，仿佛想起了另一件趣事：“Und die wand in der kleinen Gasse hinter der Schule, die, die immer voller Graffiti war... da gab es dieses eine, ganz besondere bild, einen ph?nix, der aus einer cola-dose aufersteht, daneben stand immer dieser Spruch... ‘Kaputt geht auch was’... Stimmts?（还有学校后面那条小巷里的墙，总是画满了涂鸦……那里有一幅特别的画，一只从可乐罐里重生的凤凰，旁边总是写着那句话……‘破碎亦能造物’……对吧？）”
她说的这些，根本不是情报资料上记载的内容！那是她根据资料提到的面包店和涂鸦巷，结合自己对德国文化、柏林城市风貌的理解，以及那几年东柏林特有的那种带着点颓废却又充满生命力的街头艺术气息，现场编织出来的、极其真实可信的细节！她赌的就是这种高度具体化、充满生活气息和情感温度的“共同记忆”，能穿透对方坚硬的心理外壳。
这一刻，她不是审讯者，而是一个仿佛真正在那条街上生活过、拥有共同回忆的“老乡”。
“鼹鼠”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困惑，以及一种无法遏制的、对遥远故乡和逝去时光的深切眷恋与痛苦！林晚星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捅破了他层层设防的心门，击中了那颗被间谍生涯深深掩埋的、属于“人”的软肋。
“wer... wer sind Sie?! woher wissen Sie das?! das... das steht in keinen Akten!（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这……这不可能记录在案！）”他终于失控地嘶哑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心理防线在乡音的精准打击下土崩瓦解。
单向玻璃窗外，监控室内，一片寂静。几位国安干部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陆砚川抱臂站在玻璃窗前，看着审讯室内那个沉着冷静、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致命话语的妻子，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勾起，露出一抹混合着骄傲、欣赏与深深爱意的笑容，他微微侧头，对身旁的赵局长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啧，看来陆太太还有多少惊喜，是我这个做丈夫的都不知道的。”
赵局长也忍不住笑了，重重拍了拍陆砚川的肩膀：“老陆，你可是给我们请来了一位‘秘密武器’啊！”
审讯室内，林晚星没有回答“鼹鼠”的问题，只是依旧用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睛看着他，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怜悯：“die heimat vergisst man nicht, selbst wenn man meint, es zu tun. Sie holt einen immer wieder ein, nicht wahr?（故乡是忘不掉的，即使你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它总会再次追上你，不是吗？）”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鼹鼠”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接下来的审讯变得异常顺利。在一种混合了乡愁、崩溃和对林晚星那种“无所不知”的神秘恐惧的情绪驱使下，“鼹鼠”断断续续地交代了他所知道的情况：他是“灰狼”组织与境外某个情报机构的中转联络人，主要负责传递指令和资金。他确认了“灰狼”下一个核心目标正是代号为“星火计划”的新型国防项目，但具体行动方案和执行人员由更高层级的人直接掌握，他并不清楚。他还提供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灰狼”在国内的最高负责人，代号“牧羊人”，近期会有一个重大动作，似乎与利用国内某个大型化工企业的特殊废弃物有关，但具体细节他同样不知。
虽然未能直接挖出“牧羊人”的身份和具体计划，但“星火计划”被确认为目标，以及“化工企业”、“特殊废弃物”这些关键词，已经提供了极其宝贵的侦查方向！
审讯结束，林晚星走出审讯室时，脸色微微有些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这种高强度的心理博弈极其耗费心神。
陆砚川立刻迎了上来，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低声道：“辛苦了。”
林晚星摇摇头，看向赵局长：“希望能有帮助。”
“帮助太大了！”赵局长难掩激动，“林工程师，你可是立了大功了！这些情报太关键了！”
回去的车上，林晚星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疲惫。陆砚川握住她微凉的手，轻轻捏了捏。
“你怎么会想到说那些细节？关于猫的名字，还有那句涂鸦的话？”陆砚川忍不住问道，他当时在窗外也听得暗自惊叹。
林晚星微微笑了笑，带着点狡黠：“资料只提到了街角面包店和涂鸦巷。猫的名字我猜的，那种老店一般都会养只猫抓老鼠，叫‘米米’或‘玛雅’很常见。至于那句涂鸦的话……那是东柏林一些街头艺术家喜欢用的口号，带着点玩世不恭的韧性，符合那个时代和地域的特点。我赌的就是这种高度细节化、充满生活气息的东西，比任何严刑逼供都更能打动一个离乡多年的人。”
陆砚川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眼中满是赞叹：“我的陆太太，真是……宝藏啊。”
然而，轻松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林晚星想起“鼹鼠”供出的信息，眉头又蹙了起来：“‘星火计划’……还有化工厂的特殊废弃物……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陆砚川的神色也重新变得凝重：“‘星火计划’是最高机密，防卫森严，他们想硬来很难。但如果从周边入手，制造混乱或者利用化工污染……后果不堪设想。这条线索必须一查到底。”
车子驶入夜幕降临的城市，车窗外的霓虹灯闪烁不定，仿佛预示着隐藏在繁华背后的危机。虽然撬开了“鼹鼠”的嘴，获得了关键情报，但“灰狼”和那个神秘的“牧羊人”依然隐藏在暗处，一个更加阴险、可能波及更广的计划似乎正在酝酿之中。
林晚星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流逝的灯火，心中那份不安感，并未随着审讯的成功而消散，反而更加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