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看了一眼陈雪发来的消息，没有回复，便将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放进外套口袋。没过多久，陈雪便带着一份打印好的通讯记录分析表来到他桌前，指尖在“杨明”二字上轻轻一点。
林辰正低头翻看区工信局近期审批台账的复印件，听见纸张落下的轻响，抬眼只扫了一行，便将目光钉在“通话频次：每周3.2次，平均时长8分14秒”这组数据上。
他没说话，把台账往右推了半寸，腾出位置摊开分析表。纸面平整，但边角有轻微折痕——是陈雪反复折叠后又展平的痕迹，说明她已看过不止一遍。
“张伟的手机记录能调出来，已经是破例。”陈雪声音压低，“再深查杨明的行政轨迹，得有正当理由。”
林辰用笔在“智策咨询”四字旁画了个圈：“理由已经有了。”他翻开台账第十七页，指着一项环评豁免审批的签批栏，“这个项目本该走专家评审流程，却以‘技术预审通过’为由跳过。签批人是杨明，日期是3月28日。”
“可系统里留了电子签章。”
“纸质原件呢？”林辰抬头，“你去档案室调过没有？”
陈雪摇头：“说是归档了，但我查流转记录，那几天文印中心没有打印该文件的日志。”
林辰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灰色U盘：“我让老周查了。他是文印科退休的，还记得谁用过夜班权限。”他把U盘插进电脑，调出一份扫描件——是一张手写便条的影印图，内容为“环评说明暂不归档，待补充”，落款时间4月3日21:47，笔迹与杨明在审批表上的签名一致。
“他印了不该印的东西。”林辰关掉文件，“还特意避开系统记录。”
陈雪皱眉：“可这只能说明他违规操作，不能证明他写了那份简报。”
“不需要他写。”林辰合上电脑，“只要他授意，张伟执行，就够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他在公开场合自己把证据递上来。”
两天后，区重点项目协调会召开。会议室长桌两侧坐满各部门负责人，气氛沉闷。议题本是推进智慧园区二期建设，但刚进入自由发言环节，杨明便清了清嗓子：“关于数字化项目验收的合规性，我认为有必要再提一提。基层创新不能变成监管盲区，更不能成为个别人刷政绩的工具。”
他语气平缓，眼神却朝林辰方向扫了一下。
林辰坐在靠后位置，手里捏着一页A4纸，边缘已被手指摩挲得微微卷起。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等主持人点了三位发言人后，才举起手。
“我补充一点。”他站起身，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最近有份匿名材料，说我与青云制造存在利益关联。我已主动向纪委报备相关情况。今天我想说的是，造谣的人，不是为了监督，而是为了掩盖自己的问题。”
杨明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林科长情绪激动可以理解，但我们讨论的是制度建设。”
“那就谈制度。”林辰从文件夹抽出一张纸，走到投影仪前，“这是区工信局3月28日对青云制造环评豁免的审批依据。系统显示流程合规，但原始审批意见页上，有一行手写备注：‘按杨科指示，先行放行，后续补材料’。”
他把扫描件投上去，那行字清晰可见。
“这行字不在电子档里。”林辰转向杨明，“杨科，是你写的吗？”
会议室瞬间安静。
杨明勉强一笑：“我不记得写过这个。可能是谁伪造的吧。”
“是不是伪造，一查便知。”林辰不紧不慢，“我已经委托第三方审计机构，对‘智策咨询’公司的资金流向做了核查。这家公司三个月内向你个人账户转入两笔各五万元款项，名义是‘项目顾问费’。而它的法人，是青云制造股东周志明的连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更巧的是，4月3日晚上九点四十七分，你使用文印中心夜班权限，打印了一份未归档的‘环评豁免说明’。打印日志、监控记录、银行流水，我都已公证留存。”
杨明猛地站起：“你这是非法调查！”
“我所有材料，都是通过合法途径获取。”林辰声音依旧平稳，“包括你和张伟的通话录音。其中有一次，你说：‘那份简报要点“亲属持股”，他老子姓林，企业法人姓周，老百姓分不清。’这句话，要不要当庭播放？”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录音笔，放在会议桌上，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全场鸦雀无声。
坐在主位的王为民一直未语，此刻拿起笔，在记录本上写了几个字，随后抬头：“杨明，你先停职，配合调查。相关材料，纪委马上接手。”
杨明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出话，抓起公文包快步走出会议室。
散会后，林辰在走廊尽头拦住了张伟。张伟低着头，手里攥着手机，指节发白。
“你不用辞职。”林辰说，“站错队不是死罪，但下次别拿笔杆子当刀使。”
张伟抬头，眼里有惊惧也有不甘：“我就是传个话……他让我写的简报，说这是‘组织内部监督’。”
“我知道。”林辰递过一份文件，“这是《关于规范项目信息流转的建议》，我准备提交给区府办。你要是愿意，可以参与修订。”
张伟没接，愣在原地。
林辰收回手：“选择权在你。但记住，规矩坏了，最先倒霉的从来不是坐在上面的人。”
他转身走向电梯，走廊灯光从斜上方打下来，在地面上拉出一道笔直的影线。电梯门开，他走进去，按下楼层。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雪发来的消息：“审计报告原件已存档，编号b-09-2。”
林辰没有回复。他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放在掌心，另一只手轻轻抚过文件夹封面。那里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字迹工整：“程序闭环，始于留痕。”
电梯下行，楼层数字一格格跳动。
当显示“3”时，他忽然抬手，按住了开门键。
门缓缓分开，走廊尽头，一个穿灰夹克的背影正快步走向安全通道。
林辰盯着那人的鞋跟——黑色皮鞋右侧有一道细长划痕，像是被金属边缘刮过。
他记得这双鞋。
昨天在文印室监控截图里，出现在4月3日21:50的画面中。
门只开了半尺，他没有出去。
手指缓缓松开按钮。
金属门无声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