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将最后一口凉茶喝尽,茶水涩在舌根。他没放下杯子,目光落在办公桌对面墙上那块监控大屏上,四号楼的沉降曲线已连续六小时保持平稳,像一条被压直的细线。窗外天光渐亮,指挥部一夜未熄的灯显得多余起来。
他翻开笔记本,昨夜写下的三行字还在:降水井布局优化方案、周边楼栋预加固建议、长期监测机制草案。字迹潦草,但条理清晰。他抽出一张空白纸,重新誊写,逐项展开。
七点整,陈雪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叠文件,发梢微湿,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安置点昨晚没人再反映不适,血糖监测也做了,药按时补上了。”她说,“刘伟在楼下等您,说施工方负责人想见您。”
“不见。”林辰头也没抬,“让他去找住建局,责任认定走程序。”
陈雪站在原地没动。“您打算什么时候撤指挥部?”
“不撤。”他合上本子,“人可以轮休,机制不能停。今天上午开会,把这次的事从头捋一遍。”
八点半,临时会议室。长桌两侧坐着陈雪和刘伟,一人拿着笔,一人开着录音设备。林辰坐在主位,面前摊着三页手写笔记,最上面一页标题是“南湖事件处置复盘”。
“先说结果。”他开口,“居民情绪稳住了,结构安全确认了,工程没停工。这三点做到了,说明应急响应基本合格。”
陈雪提笔要记,他抬手止住。“别记‘做得好’,记‘哪里还能出错’。”他翻到第二页,“第一个问题:信息同步滞后。裂缝出现两小时后,我们才拿到地质模型。为什么不能提前?因为平时没储备类似数据。”
刘伟插话:“可这种砂层过渡带的情况也不常见……”
“非常见,不代表不存在。”林辰打断,“我们管的是全县民生工程,不是只做南湖一个项目。今天不出事,明天可能就在别的社区爆出来。所以,我要求政策研究室牵头,一周内拿出《永清县老旧社区改造风险预判清单》,按地质、楼龄、人口结构分三级预警。”
陈雪点头,快速记录。
“第二个问题。”林辰继续,“现场指挥权分散。住建推应急,应急看纪委,谁都不愿担责。这不是人的问题,是流程缺陷。”他抽出一张草图,“我拟了个《突发事件应急响应标准流程图》,明确五个节点:信息上报时限、初步研判主体、资源调度权限、对外通报口径、事后追责路径。今天定稿,下周起试行。”
刘伟问:“要是部门还是不配合呢?”
“那就换人配合。”林辰语气平静,“流程定了,谁卡在哪一步,板子就打在谁身上。我不追究态度,只看动作。”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陈雪抬头:“您觉得这次最大的教训是什么?”
林辰沉默片刻。“是我们太依赖个人反应,而不是制度反应。”他说,“昨夜我能守在这里,是因为我在。但如果下次我不在呢?或者同时发生两起事件呢?靠一个人顶住,不是办法。”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写下三个词:预案、协同、公开。
“预案要细到每一步谁该做什么;协同要打破部门墙,必要时可以直接调用市里资源;公开不是应付舆论,而是让群众参与监督。这三条,必须变成日常习惯,不是危机来了才启动。”
陈雪忽然想到什么。“第三方检测机构那边谈得差不多了,合同草案下午能出来。”
“签。”林辰说,“不只是南湖,所有在建项目都要纳入。他们不接受,就暂停拨款。”
“会不会太硬?”她迟疑。
“软的结果就是居民半夜敲门,质问政府是不是拿他们试错。”林辰看着她,“我们可以慢一点,但不能糊弄。”
会议结束已是九点四十。林辰将整理好的复盘报告打印出来,封面用红笔标注“内部参考·严禁外传”,又在末页批注:“印发各科室学习,三个月后组织模拟演练。”
他按下电话:“档案室吗?我是林辰。南湖项目从昨夜七点开始的所有影像资料、技术文书、通话记录,全部归档,编号保存。”
挂断后,他端起桌上冷透的茶杯,喝了一小口。阳光斜照进办公室,落在墙上的全县民生工程分布图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边轻敲,像是在数某个节奏。
陈雪收拾文件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融媒体中心刚送来一段视频剪辑,是昨晚检测过程的全程记录,要不要现在审?”
“放我电脑上。”林辰说,“等会儿看。”
“还有件事。”她回头,“王主任刚才打电话来,说区里有个协调会,讨论下一步资金分配,让您务必参加。”
林辰点头。“通知刘伟,十分钟后出发。”
陈雪走了。办公室只剩他一人。他打开电脑,视频已经开始播放:镜头里,技术人员蹲在四号楼外墙,仪器屏幕上的数字跳动,专家低声交流,背景音是风声和远处警戒线的提示铃。
他看了一会儿,关掉视频,转头看向分布图。手指缓缓移动,停在城西一片标注为“待改造”的区域。
这时刘伟敲门进来,手里拿着车钥匙。“车在楼下等着,您准备好了吗?”
林辰站起身,拿起外套。他最后看了一眼监控大屏,四号楼的数据依旧平稳。
他走向门口,脚步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