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分,林辰走出小区楼门,天色已亮,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掠过衣领。他没有打伞,也没穿外套,手里空着,步伐平稳地朝区政府大院走去。昨夜他睡得很早,手机静音放在床头柜上,一整晚未响。他知道,该来的事不会迟到。
区政府一楼东侧的公示栏前,已有几个人站着。有人拿着手机拍照,有人低声议论,声音在走廊里轻轻回荡。林辰走近时,那红头文件已经贴上——《关于林辰同志任职的通知》。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位,职务一栏写着:河东区人民政府副区长。
他站在人群后半步,目光从头看到尾,脸上没有表情。有人回头认出他,话语戛然而止,随即又响起新的低语。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转身便走,未多停留一句。
电梯上升时,他盯着楼层数字跳动,手指在裤缝边轻轻擦过,像是要抹去什么。门开,走廊安静。他沿着熟悉的路线走向原办公室,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
桌面上还堆着几份未签批的文件,是他昨天留下的最后一批。刘伟已经来过,把归档材料整齐码在文件柜旁,标签朝外,编号清晰。林辰走到抽屉前,拉开最下层,取出那个金属U盘。外壳冰凉,表面有细微划痕,是他反复开合锁具时留下的。
他盯着它看了几秒,然后打开公文包,拉开内层暗袋,将U盘放了进去。拉链合上,动作干脆。不是销毁,也不是上交,而是封存。有些手段,用过一次就够了;有些底线,守住一次,就得守住一生。
他坐下来,翻开办公桌角落的笔记本。那页写满政绩的纸还在,字迹工整,条目分明。他抽出笔,撕下那一页,折成两半,扔进废纸篓。另取一张新纸,写下三行字:
副区长林辰,首责在民。
首戒在贪。
首志在行。
写完,合上本子,推到桌角。他拿起电话,拨通刘伟的号码。
“东西都归档了?”
“都好了,林局,电子档备份两份,纸质件移交档案室。”
“从今天起,所有流程按新编制走。”
“明白。”
电话挂断,他起身,把笔记本放进公文包,顺手关掉台灯。桌面上只剩一个空笔筒、一杯没喝完的水,和那枚早已停摆的老式挂钟——那是他刚来街道办时张涛送的“入职礼”,说是提醒守时。他没动它,也没再看一眼。
九点十五分,他敲响了区长办公室的门。
“进来。”
王为民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抬头看见他,点了点头:“坐。”
林辰坐下,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没有主动开口。王为民看了他一会儿,放下文件。
“公示了。”
“看到了。”
“有什么感觉?”
林辰微微摇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岗位变了,事还是那些事。”
王为民嘴角动了动,没笑,眼神却松了些:“有人说你这次升得太快,根基不稳。”
“我从基层一步步走上来,每一步都经得起查。”
“也有人说,你是靠答辩那一场翻身。”
“那一场,只是把做过的事说清楚了而已。”
王为民盯着他,片刻后开口:“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说话做事,影响的不是一个科室、一个街道,而是整个区。你打算怎么干?”
林辰抬头,目光平稳:“还是那句话——让政策落地,让百姓说话。我不追求出风头,只求经手的事,能经得起五年、十年回头看。”
王为民没再问,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份任命书,红头印字,盖着鲜章。他双手递出。
林辰站起身,也双手接过,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抬头:“请组织放心。”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表态式的承诺,只有一句最朴素的回应。王为民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去吧。”
他走出办公室,走廊光线明亮。脚步声在瓷砖上清晰可闻,但他走得不快,也不慢。经过组织部时,有人探头看他,他点头致意;路过财政局门口,周志明迎面走来,两人目光相接,对方微微一怔,随即侧身让路。林辰没停步,也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十点整,他站在区政府大楼顶层平台。风比楼下大,吹得西装下摆微微扬起。他望着远处城区——老城南街的改造工地还在施工,青云项目的塔吊缓缓转动,河东工业园区的烟囱冒着淡淡的白烟。
他闭上眼。
一瞬间,画面浮现:紫禁城的雪,乾清宫的台阶,跪在殿前的自己,头顶是乾隆冷峻的目光。那时他权倾朝野,金银满库,可最终,一道圣旨,抄家夺爵,白绫赐死。他记得那根绳子勒进脖子的痛,记得家人哭喊的声音,记得自己最后看了一眼府邸的匾额——“保和堂”。
睁开眼,风更大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是昨夜写的那三句话。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将它撕成碎片,松开手。纸片被风吹起,像一群灰白的鸟,散入空中,飘向楼下的广场。
他转身,走向楼梯间。
下到三楼时,迎面遇见陈雪。她手里抱着一叠资料,看见他,脚步顿了一下。
“听说了。”她说。
“嗯。”
“新办公室在五楼东侧,已经收拾好了。”
“谢谢。”
“以后……”她顿了顿,“不是上下级了。”
“但还是同事。”他接道,“还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她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林辰也没多留,点头后继续往下走。
一楼大厅,已有媒体在架设摄像机,是为下午的任命会议做准备。工作人员正在布置主席台,横幅还未挂起。他穿过人群,没人拦他,也没人特别关注。他在大门口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区政府的牌匾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字迹刚劲。
他整了整领带,抬步出门。
风从街口吹来,卷起一片落叶,贴着他的鞋面滑过。他没有低头看,也没有停顿,只是继续向前走,走进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