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四十五分，老城东门的铁栏门还未完全拉开，李锐的工装裤腿已经沾上了墙根的潮灰。他低头拍了拍，抬头看见林辰正站在石阶上，手里拎着一个文件夹，身后是刚到的张婷和赵明。
“准时。”林辰没多说，转身推开临时办公室的门。
屋内三张桌子并排摆开，桌上贴着姓名条，电脑、记录本、文件夹都已备齐。陈雪正在调试投影仪，墙上挂着一张青州老城核心区平面图，红线圈出的区域标着“文保重点”。
“接下来三天，所有人手机调静音，工作群以外消息不回复。”林辰把文件夹放在中央，“今天开始封闭培训，内容不外传，记录不存私人设备。陈雪负责统一归档。”
李锐看了眼手表，低声问：“没通知原单位？”
“不需要。”林辰打开投影，“从现在起，你们只对项目组负责。任务清楚了，心思才能落地。”
屏幕亮起，首页是“政策解读与执行边界”八个字。
“先讲第一块：政策。”林辰点开下一页，“我们申报专项资金，依据是《历史文化名城保护条例》第十二条。但光知道条文不够，得明白它为什么存在。”
张婷抬了抬头，“您的意思是？”
“这条例出台前，三年里全国拆了十七片历史街区，都是打着‘旧城改造’的旗号。”林辰语速平稳，“政策不是纸，是教训堆出来的。我们今天每走一步，都要想清楚——如果十年后有人查档案，会不会说我们放任了破坏？”
赵明在本子上记下“历史动因”四个字。
“再看文保规范。”林辰切换页面，“省里专家认定残卷具备价值，但这不是终点。张婷，你最清楚，外界质疑会从哪儿来？”
张婷稍顿，“材料真实性。没有检测报告，只有专家意见，经不起推敲。”
“对。”林辰点头，“所以明天你带队去省考古所，申请碳十四和纸张成分检测。报告出来前，我们内部按‘高危风险’对待这条依据。”
李锐皱眉，“那申报还稳吗？”
“正因为不稳，才要提前布防。”林辰走到白板前，写下三行字：
**质疑点——应对链——责任人**
“每一项工作，都要预判反对意见。不是为了退让，是为了让别人挑不出破绽。”
他转向赵明，“合同里‘政府原因中断赔偿’那条，你有想法？”
赵明合上本子，“标准模糊。比如政策调整算不算？上级叫停算不算？赔偿金额怎么定？现在写得太笼统，企业可以咬文嚼字。”
林辰没否定，“所以你要起草补充协议。把‘不可抗力’和‘行政决策变更’分开定义。前者按实际损失赔，后者加一条‘协商退出机制’，避免被当成无限兜底。”
赵明点头，笔尖重新动了起来。
“最后是协作逻辑。”林辰停顿片刻，“我知道你们心里有问号。李锐觉得工程被流程拖累，张婷担心文化被商业稀释，赵明怕法律兜不住风险。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如果我们不一起把事做成，谁来负责？”
没人接话。
“鸿达不是慈善机构，政府也不是包工头。”林辰声音不高，“但我们有底线：文物不能毁，百姓不能怨，财政不能烂账。你们的职责，就是在这三条线内，把不可能变成可行。”
陈雪悄悄看了眼李锐，发现他已经开始翻培训材料。
中午十二点，培训暂停一小时。陈雪分发盒饭时，张婷低声问她：“林区长讲圆明园那段，是真的？”
“查过档案，确有其事。”陈雪答，“和珅当时把修缮工程拆成二十个标段，每个包给不同匠作，互相监督，还设了内务府监修官。最后省了钱，也没出事。”
“所以他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张婷若有所思。
“不一样。”陈雪摇头，“那时候是权术，现在是制度。但他懂得怎么让人动起来——让每个人都觉得，这事和自己有关。”
下午两点，模拟评审开始。
林辰坐在角落，让三人轮流扮演评审专家、企业代表和居民代表。
张婷扮演专家时，直接提出：“申报材料中引用的《和氏宗谱残卷》，未提供实物照片，也无第三方鉴定，是否构成证据链缺失？”
赵明接上：“若未来审计质疑资金使用依据，如何回应？”
李锐则从施工角度问：“修复期间居民临时安置方案没写具体，万一有人不搬，工期延误谁担责？”
林辰听着，没打断。
等三人把问题列完，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现在我们换个位置——如果有人想搞垮这个项目，会从哪下手？”
三人沉默。
“第一，攻击文物真实性。”林辰写下，“第二，放大企业逐利形象，说我们勾结资本。第三，渲染财政浪费，把八千万说成劳民伤财。”
他转身，“这三点，都会有人提。我们不怕提，怕的是等他们提了才想起来怎么答。”
张婷举手，“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明天起，三项动作同步推进。”林辰逐条说，“张婷联系省考古所，做检测，同时整理残卷笔迹比对资料，找清史专家背书；赵明起草补充协议，把赔偿情形细化到具体情形；李锐列出所有可能受影响的住户，三天内完成初步走访登记，准备补偿预案。”
他看向三人，“你们现在不是执行者，是防线设计者。每一个环节，都要想别人会怎么攻。”
赵明忽然问：“如果……有人故意泄露材料，比如把残卷内容发上网，炒成‘和珅后人捞钱’的新闻呢？”
林辰看了他一眼，“那就说明，项目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但越是这样，越要稳住节奏——真东西不怕晒，假动作才怕曝光。”
他收起笔，“记住，我们的优势不是保密，是准备充分。他们出招，我们早有应对，这才是最狠的反击。”
傍晚六点，第一日培训结束。
林辰把打印好的任务清单发到每人手中，“明早八点继续。今晚回去只做一件事：把今天的问题，换成明天的方案。”
众人收拾东西离开，陈雪留下关投影。
“您刚才说‘有人想搞垮项目’，是已经有怀疑对象了？”她问。
林辰站在窗前，看着远处老城的屋脊线，“没有证据的事，不能说。但一个项目刚启动，就有人提前准备好攻击点，说明——”
他话没说完，手机震动。
是一条内网消息：区档案馆通知，昨日申请调阅的《青州城建志》已批准，可于明日领取。
林辰盯着屏幕两秒，回了句“收到”，然后拨通张婷电话。
“检测的事，加急办。”他说，“另外，你明天去档案馆取一份材料，编号d-739，拿到后直接交我，不要打开，不要拍照。”
电话那头应了一声。
他挂断，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窗外，路灯一盏盏亮起，照在老城斑驳的墙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