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鹰庇护所，与其说是一个庇护所，不如说是一个被高墙、铁丝网和严密岗哨武装起来的军事堡垒。它坐落在一处废弃的大型物流中转站基础上，钢筋混凝土的结构本就坚固，又被进一步加固改造。墙壁上斑驳的弹孔和暗红色的污渍无声诉说着它被夺取时所经历的惨烈战斗。了望塔上，荷枪实弹的士兵二十四小时值守，冰冷的枪口时刻巡视着墙内外的一切。与曙光基地那种在废墟上艰难重建、带着些许人间烟火气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股冰冷、高效、等级森严的肃杀之气。
位于核心区域的一栋四层办公楼，曾经是物流中心的调度大楼，如今已成为铁鹰的指挥中枢。在三层最深处的一间办公室外，两名神情冷峻、装备精良的卫兵如同雕塑般矗立在门口。即便在庇护所内部，这里的警戒级别依然是最高的。
军事主管陈峰站在厚重的实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略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笔挺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式军装常服，尽可能抚平眉宇间的一丝疲惫与凝重。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整理好的书面报告，纸张的边缘被他用力的手指捏得有些发皱。
“报告！”他沉声开口，声音稳定而有力。
“进来。”门内传来一个略显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
陈峰推门而入。
办公室内部空间颇大，装饰却异常简洁，甚至可以说是冷硬。一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背后是一面巨大的、悬挂着详细区域地图的墙壁，地图上标记着各种颜色的符号和箭头。一侧是占据整面墙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档案盒和军事书籍，另一侧则是一套待客的沙发茶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雪茄烟叶和皮革混合的味道。
铁鹰庇护所的首领，赵铁鹰，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幅巨大的地图前，负手而立。他身材高大，即使穿着便服，也能感受到那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听到陈峰进来，他并未立刻转身。
陈峰走到办公室中央，立正站好，目光平视着首领的背影。
“首领，‘曙光基地’侦察评估任务已完成，特来汇报。”陈峰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赵铁鹰这才缓缓转过身。他大约五十岁上下，面容刚毅，线条如同斧劈刀削，下颌留着精心修剪过的短须，一双眼睛锐利如鹰，目光扫过之处，带着一种审视与掌控一切的意味。他指了一下办公桌前的椅子，自己则走到桌后，坐进了那张宽大的皮质座椅里。
“说吧，陈峰。我很有兴趣听听，是什么样的小据点，能让我的侦察小队碰一鼻子灰，还折了一个人手。”赵铁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质问语气。他拿起桌上的一支雪茄，熟练地剪开，点燃，深吸一口，灰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部分表情。
陈峰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将手中的报告双手呈放到桌面上，然后才端坐在椅子前半部分，腰背挺得笔直。
“首领，首先需要更正一点，我们的一名观察员李明，确认失联，极大可能已被对方俘获，而非阵亡。”陈峰开口，首先纠正了情报细节。
“有区别吗？”赵铁鹰吐出一口烟圈，淡淡地道，“结果都是我们的人落在了对方手里。无能！”
最后两个字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中。陈峰的面色不变，但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
“是的，这是我的失职，低估了对方的反侦察能力。”陈峰首先承担了责任，然后继续道，“但也正因此，结合前期侦察和李明失联前传回的最后信息，我们对‘曙光基地’的评估需要大幅上调。它绝非我们之前认为的，可以随意拿捏的松散幸存者营地。”
赵铁鹰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眼神里多了几分兴趣。
陈峰拿起报告，但并未完全照本宣科，而是脱稿陈述，显然所有细节都已在他脑中梳理过无数遍。
“第一，组织度。曙光基地拥有远超普通幸存者团伙的组织性和纪律性。他们拥有一套有效的管理和指挥体系。核心首领名叫‘林凡’，年龄不详，背景不详，但极具领导力和个人魅力，能够有效整合资源、凝聚人心。基地内部职能初步划分明确，有负责工程的、后勤的、医疗的，甚至有成建制的防卫队伍。他们的围墙虽然在我们看来简陋，但结构合理，修建速度极快，并且……已经通了电。”
“通电？”赵铁鹰打断了他，身体微微前倾，“他们有自己的稳定发电能力？”这在末世里，可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技术标志。
“是的，虽然功率似乎不大，仅能维持围墙防御和部分核心区域照明，但这意义重大。”陈峰肯定道，“第二，防御与战力。他们拥有基本的远程攻击武器（主要是弓箭和弩），并积极制造诸如燃烧瓶、陷阱等防御工事。更关键的是，他们的战斗人员并非乌合之众，表现出一定的训练基础和协同作战能力。能够悄无声息地发现并俘获我们受过训练的观察员，本身就是其战斗素养的证明。”
陈峰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沉重：“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的‘状态’和‘意志’。通过观察，基地内的居民虽然生活清苦，但并未普遍出现末世中常见的麻木、绝望或极度恐慌的情绪。他们似乎……相信那个林凡能带领他们活下去，并且是在一种有尊严的方式下活下去。这种凝聚力和社会结构的初步复苏，远比几支枪更可怕。”
他翻动报告，调出了几张由高倍望远镜拍摄的、有些模糊的照片，推到赵铁鹰面前。照片上，是曙光基地的居民在分工劳作、修缮工事、甚至是在有限的空地上进行对练的场景。虽然像素不高，但那种井然有序和蓬勃之气，与末世常见的死气沉沉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们发出最后通牒后，对方非但没有恐慌失措，反而加快了战备速度，全民动员。根据李明最后传回的信息判断，他们抵抗的决心非常坚定。林凡在居民大会上公开撕毁了通牒。”
赵铁鹰看着照片，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烟雾后的眼神变幻不定。
“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陈主管？”他缓缓问道，声音听不出情绪。
陈峰合上报告，直视着赵铁鹰的眼睛，说出了他深思熟虑后的判断：“首领，综合评估，我认为‘曙光基地’是一个具有高度组织性、顽强抵抗意志和一定发展潜力的新兴势力。其首领林凡，是一个极其危险且富有魅力的对手。他们目前虽然弱小，但成长速度惊人，且其存在模式，与我们铁鹰的‘秩序’理念存在根本性冲突。”
他深吸一口气，给出了最终建议：“因此，我认为，对于‘曙光基地’，我们只有两种选择。第一，尝试接触与谈判，以相对平等的姿态，探讨将其吸纳进入我们铁鹰体系的可能性，利用其组织能力和那种罕见的‘凝聚力’为我们所用。但这难度极大，以林凡表现出的强硬姿态，可能性不高。”
“第二，”陈峰的语气骤然变得冷硬，“如果无法吸纳，就必须在他们真正成长起来之前，以绝对优势的力量，不惜代价，彻底将其铲除！绝不能给他们任何发展壮大的时间和空间。否则，假以时日，他们必将成为我们铁鹰统治这片区域的最大心腹之患！”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雪茄静静燃烧的细微声响。
赵铁鹰缓缓站起身，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目光落在标记着“曙光基地”的那个小小红点上。
“吸纳？”他忽然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与绝对的权威，“陈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一山不容二虎。我们铁鹰的秩序，是建立在绝对服从和武力威慑之上的！平等的谈判？那只会让他们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滋生不该有的野心！”
他猛地转过身，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陈峰：“那个林凡，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撕碎了我的通牒，这就是在打我的脸！是在挑战铁鹰的权威！如果每一个有点规模的幸存者据点都学他，我们以后还如何立足？还如何扩张？”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对于这种刺头，只有一个处理办法——碾碎他们！用最猛烈、最残酷的方式，把他们的围墙踏平，把那个什么林凡的脑袋挂在他们的废墟上！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反抗铁鹰，是什么下场！”
陈峰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首领的统治风格一向强硬霸道，但没想到对方连尝试性的接触都完全否定。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首领，强行攻坚，即使能胜，我们的损失也不会小。现在周边环境复杂，畸变体活动有加剧趋势，还有其他几个幸存者据点也在观望……我们需要保存实力……”
“损失？”赵铁鹰粗暴地打断了他，“打仗哪能没有损失？用一时的损失，换来绝对的服从和长久的稳定，这笔账是值得的！陈峰，你是军事主管，你的任务是思考怎么打赢，而不是畏首畏尾！”
他走回办公桌，拿起那份报告，随意地扔在桌上，仿佛那只是一堆废纸。
“你的侦察很有价值，确认了这不是一块随便能啃下的骨头，但也仅此而已。这更坚定了我必须立刻消灭他们的决心。”赵铁鹰的语气不容反驳，“现在，告诉我你的进攻计划。三天后，我要看到铁鹰的旗帜，插在那个所谓的‘曙光基地’的废墟上！”
陈峰看着首领那双充满侵略性和绝对自信的眼睛，知道自己所有的理性分析和战略建议都已无法改变其决定。他内心深处叹了口气，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蔓延。
他再次挺直脊背，将所有疑虑压回心底，恢复了职业军人的冷峻：“是，首领。初步进攻方案已拟定，正待完善。主力正面强攻佯动，同时派遣一支精锐小队，从其防御薄弱点——东南侧排水渠区域实施爆破突入，里应外合……”
他开始汇报具体的作战构想，声音平稳而清晰，仿佛刚才那场关于战略方向的争论从未发生过。
赵铁鹰听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不时点头。
然而，陈峰的心中却始终盘旋着一个念头：那个能迅速组织起防御、敢于俘获铁鹰士兵、甚至能让居民焕发出那种状态的林凡，他真的会对那个显而易见的防御弱点，毫无准备吗？
这场仗，真的会如首领所预料的那般顺利吗？
他汇报的声音依旧稳定，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