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夕阳斜照,风卷起尘沙。村中,一个小男孩踉踉跄跄走到李骏面前,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神明……真的存在吗?如果有神……为什么要看着我们死去?为什么不救我们?为什么……要害我们?”
他声音颤抖,眼中没有泪水,只有干涸的血丝。
另一个少女躲在人群后,怯生生地问:“你们……是真正的神么?你们会一直在这里么?”
李骏微微垂眸,望着那双清澈却被绝望浸透的眼睛。他看见的,不是孩子,而是一种被命运扼杀的沉默。
“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凡人,”李骏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只是,我们是踏上修行的凡人。”
“凡人……”
“我就说,这世上没有神仙……”
“不!之前那些不是神仙,是恶魔!神仙真的存在!他们一定会保护我们!”
低语此起彼伏,人们互相争论,像被压抑许久的伤口,被人硬生生撕开。
牛子凡这时站出一步,神色冷峻,语气像铁一样沉重:“你们过去认为的神,未必存在。就算有,也未必会把你们当人看。在他们眼里,你们不过是地上的蝼蚁,死活不值一提。当你们看着地上的蝼蚁时候,你们会如何作想?你们会悲悯地上的蚂蚁么?还是冷漠看着?善恶与苦痛,于你们眼中的神明而言,都一样渺小微不足道。所谓‘众生平等’,在他们口中,不过是冷漠的笑谈罢了。”
他目光一扫,像寒刀般刺痛人心:“若真有神,那神就在你们心中。只有你们自己,能成为主宰自我的神。”
话音落下,村民们呆呆抬起头。
孩子们的稚言与牛子凡的冷厉话语交织在空气中,像火与冰同时压向他们。那是从未有人敢说出的真相。它太刺耳,太沉重,却又像撕开了迷雾的一角,让人心底震颤。
风吹起尘土,打在他们干裂的面庞。灰扑扑的睫毛在泪水的光泽下微微颤抖,分不清是哭,还是忍。
那尊被一剑劈裂的神像静静横卧在废墟之中。石头上仍留着斑驳的血迹。所有目光落在那残骸上,死寂般的沉默里,一个女子忽然张开嘴。
她的唇色惨白,声音低得像风里的碎叶,却又带着一种破碎的愤怒:“为什么……为什么大家还要供奉……这种东西?”
她的问题无人回答。也许,她自己也不期待答案。只是那质问一遍遍在她心里回响——
为何我们哭喊、乞求时,那些所谓的神明从未回应?
为何他们不救我们,反而要我们献上亲人、同伴,甚至是我们自己?
李骏静静站在破庙前,衣袖猎猎作响,沉默不语。
这世间最令人心寒的,不是神明不存在,而是——他们存在。他们曾经俯瞰此地,看见哀苦,看见孩童的哭喊,看见白骨成堆。可最终,他们选择袖手旁观,甚至伸手掠夺,把凡人的痛苦,当成供奉与祭品。
对于这些凡人而言:若神明存在,面对而今的世界,那他们便是私欲的;若神明不存在,那创造这神明的人,便是邪恶的。
他们高坐庙堂之上,虚假的慈悲掩盖着贪婪的獠牙。他们索要信仰,索要供奉,如同地主收税,如同屠夫割肉。精神上的吸血虫,冷漠、残忍、理直气壮。
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些“神”的面目。
夕阳沉落,余晖如血,映照在那倒塌的神像上。那残躯在光影中,像一具被曝尸荒野的尸骸,提醒着所有人——所谓神,不过是披着圣洁外衣的恶鬼。
沉默良久,不知是谁先动了。
一个头发凌乱的中年人,忽然抓起脚边的石块,狠狠砸向那断裂的神像残骸。
“砰!”石块崩裂,碎片溅起,他的双手却在发抖,泪水顺着布满灰尘的脸流下。
“这不是神!这是恶鬼!”那男人声嘶力竭地喊出声来。
这一声仿佛撕开了所有人心底的枷锁。
“恶鬼!恶鬼!”
“它害死了我的女儿!”
“它害得我们一代代都要献祭!”
“管它是神是魔,以后我只信我自己!该死的......”
嘶吼声此起彼伏,一个又一个村民扑向那残破的神像,抓起石头、木棍,用力砸击。
“咔嚓——”神像的一只石手崩断,掉落在地,溅起灰尘。
有妇人泪流满面:“我跪了它十几年,求它保佑,结果我孩子死在它的祭坛上!它根本不是神!”
越来越多的石块落下,神像的脸被砸得粉碎,曾经端庄的面容再也不复存在,只剩下狰狞的裂缝。
尘土弥漫,哭喊与怒吼交织在一起,仿佛要把多年积压的血泪一并宣泄。
牛子凡立在庙前,默默看着这一切,眼中有一抹寒光闪过:“信仰若是以血与痛苦为代价,那就该毁去。”
李骏沉声附和,语气森然:“自今日起,这里不再有神。”
最后一击落下,整尊神像轰然倒塌,碎裂成漫天石渣。
在那废墟前,有些村民,哭着笑着,跪倒在地,也有村民,冷眼看着,远离这纷争,内心仍然对神明祈福,请求宽恕。
李骏心中默然低语,眸光冷冽如霜:“若神明要靠凡人鲜血筑坛,那便不配为神。”
他扫过那些因质疑神明而聚拢过来的村民:孤儿们衣衫褴褛,眼中没有童稚的光彩;断肢的男人靠着木杖站立,目光空洞;还有一群面色憔悴的妇人,她们失去了亲人,却仍旧在苟延残喘。
这些人活着,不是因为神的庇佑,而是因为他们顽强地不愿死去,他们不甘心。
他们不该再被困在恐惧与神像的阴影之下。
一年期满,李骏与牛子凡准备离开椰岭村。那一夜,不少村民默默簇拥在他们身后,不少人跪下请求他们留下,眼神里满是复杂,有畏惧、有渴望,也有一丝迟来的觉醒。
牛子凡回首,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如果你们痛恨神明,想生活在一个无神的世界,那就跟我们走......”
村民们彼此对望,终于有人颤抖着迈出第一步,随后些许人跟随。他们的脚步沉重,却带着一丝挣脱枷锁的倔强,对神明的痛恨。
于是,李骏与牛子凡带着他们,离开了椰岭村。
——
他们翻山越岭,走入人迹罕至的边陲。夜晚虫鸣如泣,山风呜咽,仿佛暗处仍潜伏着无形的目光窥伺。直到抵达一片连名字都没有的丘陵地带,他们才停下脚步。
这里山峦起伏,竹林蔓延,灵气稀薄却并不死寂。风过竹林,沙沙作响,像是清洗了他们耳中多年未散的阴霾。
没有神像,也没有神明的凝视。只有风,只有阳光。
他们在山脚搭建茅屋,粗糙的泥墙在篝火映照下泛着微光。
李骏亲自布下隐匿阵法,将村落笼罩在结界中;牛子凡则播下药种,讲解耕种与草药的常识,留下适合凡人使用的疗伤丹药与农具。
“这里竹林丛生,清幽宁静。”牛子凡望着远山苍翠,轻声道,“不如,就叫它‘竹村’。”
李骏点头,神情平静。名字只是起点,更重要的,是让这些人学会靠自己活下去——他们应当在自己的内心,播种自我的神明。
临行前,牛子凡在竹村留下一些简易经文,大概的经文要义便是“人非神奴,生死自渡”。他还在暗处布下一个简易传送阵,并放养几只妖兽在附近,守护此地。
“这个世界不需要那些所谓的神或魔,他们在,世人便不得安。”牛子凡临走前冷冷地说。
李骏默然不语,只回望竹村一眼。
——
清晨,朝阳初升。两人御风而起,背影逐渐隐入天际。
竹村的人们呆呆站在竹屋前,仰头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那一刻,他们眼里闪过的,不是对神的祈祷,而是一种陌生的新生。
他们开始意识到,救赎从来不是庙宇,不是高坐云端的神只。救赎,只能来自自己。或许未来,他们还会跌倒、会流血,但他们会学会播种、学会医治、学会用自己的双手筑屋而居。
那一刻,所谓的神和魔,彻底失去了他们。
他们,也终于不再是屈服于他们之下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