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潭水灌入林醉的口鼻,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身体沉重得如同浸透的巨石,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坠。黑暗中,死亡的寂静温柔地拥抱上来,只需一个念头,便能终结这无尽的痛苦与背叛。
放弃吧。
这个念头如同水草,缠绕着逐渐沉沦的意识。
嗡——!
一点微弱的金光,骤然在心口炸开!
那光芒来自紧贴肌肤的隐月佩。原本温润的玉质此刻滚烫灼人,内部那丝游移的血色光华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流转,如同被唤醒的熔岩!幽暗的潭水被这心口一点金芒照亮,映出林醉苍白如纸、双目紧闭的脸庞。
“璃…”
一个名字,跨越了万古轮回的尘埃,直接烙印在她濒临溃散的识海深处!那不是声音,是灵魂深处最古老的震颤!
无数被遗忘的碎片轰然撞开尘封的壁垒——
女帝李美曦指尖温柔拂过隐月佩的温润触感…边关漫天风雪中,伯言染血的战甲与他回头望来的最后一眼…冰冷的玉佩浸透两人交融的鲜血时发出的悲鸣般的嗡响…前世湮灭前,伯言那声撕裂灵魂的嘶吼:“以我魂契,护汝轮回!万世…不悔!”
魂契!
这不是简单的守护法器!隐月佩中,熔铸着伯言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刻入轮回长河的守护契约!每一次月华之力的激发,每一次绝境中的护持,都在燃烧着他残存于天地间最后的不灭真灵!
“伯言——!”无声的呐喊在林醉灵魂深处炸响,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明悟!
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暗金色的瞳焰在幽暗冰冷的潭底轰然燃起!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炽烈,更疯狂!那不是求生的本能之火,是被至深牺牲点燃的、带着血与泪的滔天怒焰!
腰腹间,被粗布包裹的硬物传来清晰的硌痛感——是齐百草遗留的那块残缺玉牌!
此刻,这古朴的玉牌竟与心口灼烫的隐月佩产生了奇异的共鸣!淡青色的微光自玉牌裂纹中透射而出,将身前丈许方圆的水域照亮。更奇异的是,玉牌表面那些原本模糊的古篆刻痕,在金芒与青辉的交织下,竟如活物般流动重组,裂纹本身化作指引的脉络——一幅清晰的水下地形图在光芒中显现!
箭头所指,赫然是潭底一处被巨大乱石半掩的狭窄缝隙!旁注两个古拙却杀气凛然的篆字:“生门”!
“呃…嗬…”林醉的肺部如同火烧,窒息的黑暗再次挤压而来。上方潭水剧烈搅动,沉重的脚步声、兵刃刮擦岩石的刺耳声、以及熊霸那粗嘎的咆哮穿透水波,轰然压下:
“血!好浓的血!那妖女和老怪物都摔死在下面了!”
“快!找!把尸体给老子捞上来!还有那宝贝…咦?那黑炉子的碎片?!”
追兵已至潭边!
求生的本能混合着魂契燃烧带来的悲怆力量,化作一股沛然莫御的洪流!林醉双腿在冰冷的潭底淤泥中猛地一蹬!水流在她身后炸开一串激烈的气泡,残破的身躯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如同一条负伤却更显凶戾的蛟龙,朝着乱石缝隙激射而去!
缝隙狭窄,仅容一人侧身。汹涌的暗流如同无形巨手,撕扯着她遍体的伤口。她不管不顾,双手死死扒住滑腻的岩石棱角,用尽全身力量向内挤去!
就在气息彻底断绝、意识即将再次沉沦的刹那,前方水压骤然一轻!
豁然开朗!
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拖拽着冲出狭窄水道,重重摔在一片坚硬的地面上。刺骨的冰寒暂时退去,空气涌入火烧火燎的肺腑,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也带来了生的气息。
林醉剧烈地呛咳着,大口呕出带着内脏碎块的淤血。心口的灼热迅速消退,隐月佩恢复沉寂的冰冷,魂契燃烧带来的力量如同退潮般消失,留下的是更深沉的虚弱与灵魂被灼烧后的空洞剧痛。
她艰难地抬起头。
一片巨大的地下空洞呈现在眼前。
穹顶并非完全的黑暗,无数垂落的钟乳石上,镶嵌着星星点点的幽蓝萤石,散发出朦胧而冰冷的光辉,如同倒悬的星河。这微弱的天光,照亮了洞穴中央——
一座巨大的、半倾塌的青铜丹炉。
炉身古朴厚重,布满斑驳的铜绿,其上雕刻的并非毒叟邪炉上那种扭曲的血管符文,而是飘逸流畅的云纹与充满道韵的古朴仙篆,虽经岁月侵蚀,依旧透着一股堂皇正大的气息。炉体被巨大的外力撕裂开一个狰狞的豁口,内壁焦黑一片,仿佛曾经历过恐怖的爆炸。
丹炉四周,散落着腐朽的木架残骸、碎裂的玉瓶瓷罐。更触目惊心的是四周的岩壁——布满了一道道深刻的刀劈斧凿痕迹,纵横交错,凌厉决绝,无声地诉说着此地曾爆发过何等惨烈的生死搏杀!
这里,才是齐百草玉牌所指的真正“生路”!一处被遗忘的上古炼丹秘窟!那场搏杀,或许就是药王谷弃徒齐百草与毒叟的最终战场!
冰冷的绝望感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史的沉重与肃杀。
林醉挣扎着爬向那尊半毁的青铜丹炉,那是此地唯一的、能提供些许遮蔽的庞然大物。粗糙冰冷的地面摩擦着伤口,每一步都痛彻心扉。她终于挪到巨大的炉脚旁,背靠着冰凉的青铜,剧烈喘息。
指尖无意间触碰到炉脚靠近地面的一处凹陷。
触感异常光滑,绝非天然形成。
林醉强打精神,借着穹顶萤石幽蓝的微光看去。凹陷处似乎被人精心打磨过,里面静静躺着三样物品:
一卷以某种奇异银色丝绦捆扎的鲛绡皮卷,薄如蝉翼却坚韧异常。
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表面萦绕着青、紫两色氤氲雾气的丹药,雾气流转间,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霸道药力与…毁灭气息。
三根细如牛毛、通体漆黑、几乎不反光的细针,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青铜凹槽里,针尖一点寒芒凝而不散,带着洞穿一切的锋锐与死寂。
凹陷旁边的青铜炉壁上,刻着几行力透铜背、却带着无尽苍凉与决绝的古篆:
“药王诛魔,邪炉永镇。丹心未烬,薪火待传。后来者启此,得吾遗泽,斩妖除孽…莫负苍生!”
——齐百草绝笔
字迹入铜三分,最后一笔几乎将炉壁划穿,带着刻骨的不甘与未尽之志。
齐百草!他果然在这里与毒叟做过最后的了断!这丹炉,这满壁的搏杀痕迹,这绝笔遗言…此地就是他的埋骨之所!而他留下的,是最后的反抗火种!
林醉染血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冰冷的“绝笔”二字,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怆与孤勇油然而生。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卷鲛绡皮册。皮册入手冰凉柔韧,展开的瞬间,一股古老沧桑的气息扑面而来。首页四个杀气腾腾、筋骨嶙峋的古篆映入眼帘:
《九毒锻骨篇》!
匆匆扫过开篇数行,林醉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并非正统医书,而是一门极端凶险、近乎自毁的战毒秘术!其核心要义,竟是以身为炉,引世间奇毒入体,以特殊法门引导剧毒之力淬炼筋骨、熬打神魂,在生与死的边缘寻求破而后立的涅盘!每一次淬炼,都是向死而生的豪赌!其描述的状态——“百毒噬身,筋骨尽碎,神智混沌而灵台不灭”——与她此刻重伤濒死、体内数重剧毒盘踞的绝境,竟有着惊人的契合!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那枚青紫雾气缭绕的丹药。皮卷末尾几行小字注解刺入眼帘:
“劫厄丹”:
服之,引劫入体。三日内,毒火焚经,碎骨裂髓,痛楚堪比凌迟,十死无生。
若能熬过五日炼狱,破而后立,筋骨重铸,百毒辟易,可窥‘毒骨’之境门径!
慎之!慎之!
双刃剑!一步地狱,一步微渺的涅盘之机!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三根漆黑的细针上。旁边只有两个小字:
“陨星”。
没有更多注解,但那针尖一点凝练到极致的寒芒,那通体吞噬光线的死寂漆黑,无声地诉说着其恐怖的穿透力与毁灭性。专破护体罡气?抑或…直戮神魂?只剩三枚!
“轰隆——!”
上方岩层突然传来沉闷的撞击和碎石滚落的声音!紧接着,是利器劈砍岩壁的刺耳刮擦!
“头儿!这里有缝!水是往里流的!那妖女肯定被冲进去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带着兴奋响起。
熊霸那粗野狂暴、如同闷雷般的狂笑紧跟着炸开,震得整个古炼丹室穹顶的尘灰簌簌落下: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小的们,给老子砸开这破石头!!”
“林醉!老子闻到你的血腥味了!滚出来受死!!”
火把跳跃的光影,已经透过上方水潭入口的缝隙,扭曲地投射在古炼丹室入口处的岩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追兵,找到了入口!杀机,已至门外!
林醉背靠着冰冷巨大的青铜丹炉,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前有贪婪暴戾、急于将她撕碎的熊霸群狼,后有深潭洞穴中生死不明却必然更加恐怖的毒叟魔影。身负《九毒锻骨篇》的渺茫生路,手握“劫厄”与“陨星”的毁灭双刃。
绝境?不!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枚青紫之气流转、散发着毁灭与新生双重诱惑的“劫厄丹”上。那双燃烧着暗金与不屈的眸子深处,一丝近乎疯狂的紫芒悄然滋生,与金焰交缠、搏斗、最终融为一体,化作一种焚尽一切的决绝!
染满鲜血与污泥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猛地抓起那枚龙眼大小的丹药!
上方,碎石崩裂声越来越密集,熊霸兴奋的咆哮如同丧钟:
“砸!给老子用力砸!她的宝贝,是老子的了!!”
火光,已能照亮入口处翻滚的烟尘!
林醉仰起头,脸上血污与泥泞掩不住那份倾世的决绝与桀骜。她看着手中那枚象征着毁灭与涅盘的青紫丹丸,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也疯狂到极致的弧度。
“劫厄?”
沙哑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在空旷的古炼丹室内回荡,压过了门外的喧嚣。
“那就看看…”
她毫不犹豫,仰头,将“劫厄丹”猛地吞入口中!
青紫色的雾气瞬间从她唇齿间溢出,缭绕而上,映得她染血的面容如同九幽罗刹!
“…今日,是谁的劫?!”
丹药入喉,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都点燃焚毁的恐怖热流,混合着冰封万物的极致寒意,轰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