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会不明了这其中的凶险?每当强行牵引那流转于时光长河中的禁忌之力,自胸膛深处蔓延开来的寒意,便如万根锐利无比的钢针,狠狠穿刺着他的骨髓,每一针都带着彻骨的冰冷与剧痛。喉头那股微腥的热流,更似一座沉闷的警钟,在体内长鸣不止——那绝非甘美的清泉,而是催命的符咒,是死神悄然伸出的魔爪。倘若依旧如饮鸩止渴般执迷不悟,终有一日,他的身体与灵魂将彻底崩碎,如风中残烛般熄灭。云鹤老人的忠言,宛如一道璀璨而炽热的光,瞬间照彻了这黑暗无底的深渊,逼迫着他直面那裂痕深处潜藏的险恶与危机。
然而,心中几处闪回的影子,却陡然如炽热的火焰般烫灼起来:
那是故乡城墙头上,被黑沉沉的魔煞之云所笼罩,一道青铜巨锤呼啸着劈下,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他曾在城下,以满腔的热血庄严起誓,要成为守护身后万家灯火那最后、也是最坚固的壁垒,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那是缠绕在亲人苍白手腕上的沉重锁链,冰冷刺骨,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发出绝望而凄厉的轻响!他允诺过,要溯回时间的源头,为所有沉冤揭开那层覆满荆棘的锈蚀铁幕,还他们一个公道;
那是夜幕之巅,清冷幽渺却又永恒闪烁的孤星寒芒!他的心中自有一份无声的契约,与那群山峻岭紧密相连。每一阶攀登,每一片嶙峋绝壁,都在默默见证着他那不屈不挠的攀登意志,那是一种对使命的执着,对正义的坚守……
若舍弃这扭转时间的奇能,这一切承诺——又该凭何去完成?他的内心在痛苦地挣扎,仿佛被无数双手同时拉扯着。
指尖骤然收紧,骨节在沉寂的空气中磨出细微而惊心的脆响,那声音仿佛是灵魂在痛苦中的呐喊,几乎要将虚空捏碎。他仿佛试图将那令人窒息的“万一……不成”“万一……”的绝望可能,也一起碾碎在掌心那错综复杂的纹路里。每一份使命都像深扎在他经络中的钩爪,无情地撕扯着,不许他后撤分毫,每一下都带着钻心的疼痛。
他的眉峰深深攒成一座崎岖苍凉的峭壁沟壑,仿佛被岁月的风雨无情侵蚀。额角隐隐有挣扎的筋脉跳动,如一条伏地而动的巨龙,随时准备爆发。
过往的战场记忆如汹涌的潮水般轰鸣撞击着他的意识——
他仿佛看到了破碎的时光旋涡,骤然在经脉深处急速搅动旋舞,那曾被他驱策自如的伟力,如今竟化作彻骨噬神的极寒,如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如坠冰窟,又似陷烈火炼狱,仿佛每一根骨骼都在无声哀鸣震颤,发出痛苦的呻吟!胸腔深处猛然翻涌起灼热铁锈的气息,瞬间从齿缝里无可遏制地逸散出刺鼻的气味,那是死亡临近的气息。
云鹤老人那声“焚身自戕”的冷峻警告,在此刻变得分外真实而骇人,如同重锤一般,狠狠敲击在他的心头。
他死死扣住双臂,指尖陷入筋肉的痛感尖锐清晰,如寒夜中孤独矗立的峭壁,冰冷而坚硬。在沸腾痛楚的中央,陡然生出一道从未有过的明悟:若真这般无声无息地化作一缕灰烬,那些尚存的城、沉重的链、遥远的星……岂非尽被自己断送于此地荒冢?所谓守诺,竟是以此虚无为结局?那他之前的所有努力,又有何意义?
刹那间,指尖紧锢的力量悄无声息地泄了。被捏得苍白的指节缓缓伸展,如同被冰雪冻结多年的枯木,被一丝暖风轻轻拂过,带着一丝解脱与释然。他闭上双目,吐纳之间,第一次真切体会到那片纠缠交错的命纹枷锁上生出了清晰可见的裂痕——原来真正的壁垒并非宿命所筑,而是自身那颗执念过深的心,是那被欲望和使命蒙蔽的双眼。
再度睁眼时,他的目光如同云散后初临人间的星辰,清澈得足以洗尽眼底的尘霜与迷惘,仿佛经过了一场灵魂的洗礼。
金凡的目光再次触及云鹤老人那凝重的眼,唇角缓缓上扬出一个微弱却如磐石般坚定的弧度。那弧度中,蕴含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对未来的期许。他已不再去拾捡那散落在地的碎片残念,任由胸腔中最后一股翻腾的气血缓缓平息,如退潮后静谧的海岸线,平静而祥和。
幽静的竹舍内,残烛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那微弱的光线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如同岁月的痕迹。金凡紧握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最终缓缓松开,仿佛放下了心中那沉重的包袱。烛光在他眼中映出跳动的火焰,那火焰中既有对过去的反思,也有对未来的坚定。
金凡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竹舍内独有的清幽香气,声音低沉却清晰,如同洪钟般在竹舍内回荡:“前辈,这几日您语重心长的告诫,弟子字字句句都刻在心头,如刀刻斧凿一般,永生难忘。我明白,这力量如渊似海,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您的担忧,金凡不敢忘,亦不敢轻慢,每一刻都在提醒着自己。”
云鹤老人盘坐蒲团之上,白发如雪,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圣洁的光芒。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藏着无尽的智慧和沧桑,缓缓问道:“既知凶险,缘何执意?”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金凡抬起头,眼神如淬炼过的精铁,直视云鹤老人,没有丝毫的退缩和畏惧:“因为弟子脚下之路,非此力不可通达。苍生悬于一线,使命系于一身。若因畏葸不前而弃置此力,非但辜负了无数托付,更是斩断了唯一的生机。这力量……是沉重的负担,却也是破局的钥匙,没有它,我无法完成那些承诺,无法拯救那些需要我帮助的人。”
云鹤老人沉默片刻,眼神如古井无波,深邃而平静,仿佛能看穿金凡的内心:“代价,你当真承受得起?”那声音中带着一丝质疑,也带着一丝担忧。
金凡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峰:“弟子不敢妄言承受,但定当倾尽全力去驾驭!每一次引动时光流转之力,必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我向您立誓:一曰‘慎’,非关生死存亡、大道崩殂,绝不动用分毫,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酿成大祸;二曰‘控’,严束其力,浅尝辄止,绝不敢逾越所能掌控之界限,不让力量失控而伤害到自己和他人;三曰‘寻’,弟子将穷尽心力,遍访古籍遗踪,寻觅化解隐患、稳固根基之法,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这力量是双刃之剑,弟子愿以毕生修为与心志为鞘,约束其锋,让它成为拯救苍生的利器,而不是毁灭自己的凶器。”
竹舍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轻微的噼啪声,仿佛是时间在静静地流淌。云鹤老人凝视着金凡眼中那燃烧着信念与担当的火焰,那火焰炽热而明亮,仿佛能照亮整个黑暗的世界。良久,一丝极淡却真切的赞许,如同春风化开冰面,悄然浮现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那笑容中带着欣慰和认可。
云鹤老人缓缓颔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仿佛是冬日里的暖阳:“道心已坚,便如磐石不移。记住你今日的誓言,这‘慎’、‘控’、‘寻’三字,便是你悬于头顶的警世之钟,时刻提醒着你不要迷失方向。去吧,孩子。以敬畏之心驾驭伟力,莫负此心,莫负苍生。这天地因果,终究要由背负它的人,亲手去梳理,去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