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死寂,两点幽光骤然浮凸——非星非火,乃是两列森然碧瞳,细如寒针,闪烁不定。它们悬浮于浓稠墨色中,每一点绿光都似淬了万载玄冰,裹挟着彻骨恶意与永恒死寂,幽幽悬垂,无声对准门外所有鲜活的生命气息。那鬼眼般的冰冷,仿佛有形的锁链,死死扼住了众人喉间最后一丝喘息。
“轰隆——!”
青铜巨门在身后骤然闭合,震得整条通道簌簌落尘,石屑如雨。最后一线外界天光被彻底吞噬,只余下遗迹内部幽蓝苔藓吞吐着微弱冷光,映照出斑驳石壁上狰狞的刻痕。
“不!”探险家艾拉猛地转身扑向石门,掌心拍在冰冷石面上,纹丝不动。那些古老繁复的刻痕,此刻仿佛活了过来,正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徒劳。她用指节用力捶打,嘶哑呼喊同伴的名字:“凯恩!莉娜!”声音在空旷石厅里激荡,撞出刺耳的回响,更显孤寂。绝望中,她指尖触及门缝——那原本严丝合缝的门扉,在闭合瞬间竟诡异地留下了一道发丝般的罅隙。她将眼睛死死贴上去,心脏狂跳,试图窥探门外同伴的安危。
然而,眼前景象让她瞬间血液凝固,如坠冰窟。
门外,时间似被投入琥珀的洪流,骤然冰封。一片从树梢飘落的枯叶,悬停在距离地面仅半尺的空中,叶片上的每一道脉络都纤毫毕现,连叶缘的焦黄都清晰可见。远处,一只振翅欲飞的林鸟,凝固成半空中的剪影,翅膀伸展到极致,尾羽微颤的姿态被永远定格,却再无法拍打半分。风,停止了流动,草叶保持着被吹弯的弧度,僵硬如铁。光线也呈现出诡异的凝滞感,如同被冰封的琥珀,不再流淌。她的同伴,凯恩正伸出手臂,似要抓住什么,脸上惊愕的表情凝固如蜡像,双目圆睁,瞳孔中倒映的惊恐永无消散之日。
绝对的死寂。不是声波的缺失,而是“声音”这个概念本身被生生剥离。遗迹内部苔藓的幽微绿光,成了这凝固世界里唯一跳动的、冰冷的脉搏。
艾拉踉跄后退,背脊重重撞在身后石壁上,寒意透过衣料刺入骨髓。恐惧如冰冷藤蔓,从尾椎一路攀缠上心脏,越收越紧。“被困住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我们被……剥离在了时间之外……”这遗迹不是坟墓,更像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华丽而残酷的囚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之际,一丝微弱却截然不同的声响,竟穿透了这凝固的空气,钻入她的耳膜。
滴答。
声音来自遗迹深处,那幽暗曲折的甬道尽头。非水非露,更像是某种冰冷坚硬之物,正以极轻的力道,叩击在同样冰冷的石面上。
滴答。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细碎,密集,由远及近。像是无数细小的金属爪牙,正从岩石深处苏醒,正顺着冰冷的地面、黏腻的墙壁,向她所在的石厅蜿蜒爬行而来。空气也随之异变,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朽尘埃与金属锈蚀的腥气弥漫开来,较之前浓烈了十倍不止,呛得她几欲作呕。
艾拉猛地捂住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她惊恐地望向身后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浑身汗毛倒竖。外界的时间凝固了,但这座遗迹内部的时间……似乎才刚刚开始疯狂流动。或者更准确地说,某种沉寂了漫长岁月的东西,正因为她的闯入,被彻底唤醒了。
那由远及近的“滴答”声,不疾不徐,却带着无可阻挡的压迫感,如同死神的秒针,正宣告着——
它,或者它们,来了。
踏入遗迹,并非穿过石门那般简单,而是一步踏入了一潭古老的时间之海。外界明净的晨光被骤然抽离,取而代之的是沉滞灰青的微光,弥漫天地,每一口呼吸都浸透着尘埃与久远朽烂的气息——那是被遗忘者特有的味道,是凝结了时间本身的尘埃。
在这里,时光不再是潺潺流水,而是化为黏稠而暴烈的胶体。外界日出日落的悠然更替,在此处被无情压缩、扭曲。外头或许只是半刻晨梦的功夫,遗迹深处却可能已历经数轮死寂寒夜的更迭。
疲惫如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四肢百骸;饥饿化为永恒的空洞,在五脏六腑间疯狂撕扯——时间,成了最残酷无声的刽子手。艾拉焦渴的目光扫过四周,其中不仅有对出路的忧虑,更多的是对自己生命正被加速燃尽的惊恐与焦灼。“凯恩……莉娜……”她低声呼唤,声音在空旷中消散,无人应答。
这遗迹的结构,本身就是时间疯狂具象化的迷宫,是对世间万有常理的极致嘲弄:
虚空阶梯无声悬立,如巨神遗骨,盘绕回环而上,尽头没入上方模糊的光影,不知通向何方。
天瀑倒流,银龙咆哮着直上灰暗天际,似要吞回垂天之云,却又在抵达顶点的刹那骤然蒸腾无形,归于幽冥。
回廊自成迷宫,路径在每一次转身时都化为全新的陌生咒语。明明方才还亲手触摸过的、布满咒纹的石门,三声叹息之后再回首,却再也寻不到来时的刻痕标记——时间自身,已然扭曲为空间的牢狱。
唯有“时光印记”能在此开辟出相对稳定的微光路径:或许是一面青铜古镜,镜面流转着亘古不变的冷光;抑或是一段破碎口诀,在寂静中回荡不息……这些印记如同暂时钉入狂暴激流的铁锚,勉强撑开一道可供落脚的狭窄通道。一旦失去它们的指引,空间便会即刻翻脸无情,将迷途者瞬间抛入倒流的瀑布,或无声塌陷的虚空裂隙,永困于这时间迷宫的最深处,直至化为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