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嬷嬷见状,连忙使眼色示意屋内噤若寒蝉的侍女们悄无声息地退下,自己也屏息静气,躬身退至院外廊下。
没过多久,院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钱嬷嬷压低声音、近乎哀求的劝阻:“夫人!夫人您请留步!大少爷他方才动了气,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夫人,您容老奴先通传一声……”
话音未落,一股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威压已如同无形的潮水般笼罩住整个宸极轩。与林静姝的嚣张跋扈不同,这股威压更显沉凝、雍容,带着长期掌权者特有的气势。
“砰”的一声轻响,并非用手推开,房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敞露在众人面前。
只见一位身着绛紫色繁复宫装、云鬓高耸、珠围翠绕的美妇人,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款步而入。她容貌与林静姝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雍容华贵,眉宇间带着常年居于上位养成的威仪,唇角习惯性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让她的目光显得更加锐利深沉。
她目光落在了依旧相拥的林宸宇和柳月娘身上。
这正是林家的现任主母,林宸宇的继母,苏映雪。
柳月娘在苏映雪目光扫来的瞬间,便感觉到一股针扎般的寒意。她将脸更深地埋进林宸宇微凉却坚实的胸膛,扮演着不安,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清明:来者不善,这苏映雪的气势,远比她女儿林静姝那个蠢货深沉可怕得多。她必须更加小心。
林宸宇感受到怀中人儿微微一僵,搂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他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冷嘲地与继母对视。
“宇儿可在里面?听说姝儿方才在这里受了不小的委屈,”苏映雪开口了,声音平和悦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但字字句句都暗藏机锋,直接将林静姝定位成了“受害者”,“我这做母亲的,心中实在难安,总要亲自过来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绝色佳人,能有如此大的魅力,让宇儿为了她,连自家妹妹都舍得动手教训。” 她轻飘飘一句话,便将林宸宇放在了“为色所迷”、“不顾兄妹之情”的位置上。
钱嬷嬷冷汗涔涔,伏在地上不敢出声,头埋得更低。
“不过是小孩子家不懂事,闹些脾气罢了,何须劳动母亲亲自过问。”林宸宇语气淡漠,听不出喜怒,试图将大事化小。
苏映雪目光落在林宸宇那紧紧环抱着柳月娘、充满占有欲的手臂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悦,面上笑容却不变,反而添了几分无奈:“宇儿这话说的,姝儿再不懂事,也是林家的三小姐,你的妹妹。在自己家里,平白被人冲撞了去,我这做母亲的若不过问清楚,岂非失职?”
她视线再次转向柳月娘,那目光看似温和打量,实则如同刮刀,仿佛要一层层剥开柳月娘柔弱的外表,看清内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这位便是柳姑娘吧?果真生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好模样,难怪能让我们宇儿如此上心,甚至破例带回府中。只是姑娘初来乍到,便惹得他们兄妹之间生出如此嫌隙,这若是传扬出去,于柳姑娘你的名声,怕是大有妨碍呢。”
她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便将矛盾的焦点和责任巧妙地引到了柳月娘身上,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柳月娘是祸水,挑拨离间,不识大体。
柳月娘心中冷笑,苏映雪果然手段高明,比她那蠢女儿难对付百倍。她绝不能接话,更不能表现出任何伶牙俐齿或心机深沉的模样。
于是,她适时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露出惶恐之色:“月娘见过夫人。夫人明鉴,月娘万万不敢有冒犯之心,是三小姐她……” 她话未说完,便像是被苏映雪的威势吓得说不下去,转而求助般地望向林宸宇,将无助演绎得淋漓尽致。
“母亲,”林宸宇立刻打断,将柳月娘又往自己身后护了护,以一种完全庇护的姿态,语气淡漠却带着强硬,“是非曲直,我亲眼所见,心中自有论断。静姝的性子如何,您比谁都清楚。今日之事,皆是她无理取闹、主动挑衅在先,我不过是行使长兄之责,稍加管教,以免她日后越发骄纵,闯出更大的祸端,届时丢的可是我们林家的脸面。”
苏映雪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眼底的寒意渐浓:“宇儿,即便姝儿有千般不是,也自有家规处置。你当着这满院子下人的面,直接动手责罚,未免太过伤她颜面,让她日后如何在府中自处?更何况,是为了一个外人。” “外人”二字,她刻意放缓了语速,加重了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轻视和划清界限的意味。
“她不是外人。”林宸宇直视苏映雪,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她是我林宸宇选定的人,是我未来的道侣,不日便将名正言顺地上我林家族谱。母亲,请您注意言辞。”
空气瞬间凝滞,仿佛冻结了一般。苏映雪身后的仆从们连呼吸都屏住了,恨不得自己能缩成一团。
苏映雪眼底强压的寒意终于掩饰不住,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语气也彻底冷了下来,带着质问:“宇儿,你身体一向是何等状况,你自己心中清楚!婚姻大事,关乎我林家血脉传承与未来兴衰,岂能如此儿戏,由着你一时喜好?此女来历不明,如何配得上你林家少主的身份?如何能担当起未来主母的重任?”
林宸宇闻言,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因情绪波动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但眼神却愈发幽深锐利,仿佛暗流汹涌:“咳咳……有劳母亲挂心。不过,我的身体,近日确实感觉好转了不少。”
苏映雪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她心中警铃大作:这病秧子的气色,的确比前阵子好些,难道这柳月娘真有什么古怪?若他的顽疾康复……那家主林向野必定会更加坚定地支持他这个嫡长子!自己儿子宸琅继承家主之位的希望岂不是更加渺茫?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就在这时,苏映雪的目光再次锐利地投注在柳月娘的脸上,尤其是她那双此刻因为泪水浸润的眼睛。一股强烈到让她心悸的熟悉感猛地撞上心头!
像!太像了!
不是皮囊的完全复制,而是那种骨子里透出的神韵,那垂眸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脆弱与隐忍的倔强,那抬眼时眼中氤氲的、仿佛承载了无尽委屈的水光……像极了那个很多年前最终被她亲手设计,落得香消玉殒下场的女子——阿宁!
那个让林宸宇年少情窦初开的白月光!那个死后还让林宸宇念念不忘、性情大变的祸水!
难怪……难怪林宸宇这个对谁都冷漠阴鸷、近乎无情的病秧子,会如此反常地执着于这个柳月娘!甚至不惜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顶撞自己,责打静姝!
原来是把对那个死鬼阿宁的疯狂执念和求而不得的遗憾,全都投射到了这个偶然寻得的替身身上!
想到这里,苏映雪心中瞬间涌起滔天的怒火!当年她能弄死那个不听话的阿宁,让林宸宇痛彻心扉却找不到证据,难道如今,还对付不了这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徒有几分相似神态的赝品吗?!
而且,这个赝品,竟然还敢动她的心头肉静姝!打静姝的脸,就等同于在她苏映雪的脸上扇耳光!这是在公然挑战她身为主母的权威!
苏映雪看向柳月娘的眼神,彻底冰冷下来,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她强压下立刻动手的冲动,知道此刻在林宸宇的眼皮底下,她讨不到任何便宜。
苏映雪重新挂上那副端庄得体的面具,只是笑容已变得僵硬:“纳入房中,给个侍妾的名分,好生将养着也就是了。何须非得正室道侣之位?宇儿,你将来是要执掌整个林家之人,你的正妻,当是门当户对、能于事业上助你一臂之力的世家贵女,方是正理。这不仅是我的意思,更是你父亲和族中诸位长老的共同期望。” 她搬出了家族规矩和长辈压力。
“我林宸宇的道侣,从来都只会是她,柳月娘。”林宸宇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门当户对?世家贵女?呵,我林宸宇何须依靠女人来稳固地位?我的道侣,只需合我心意,让我愉悦即可。母亲若是专程为此事而来,那么,话已说完,请回吧。我的决定,绝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姿态强硬至极,丝毫不给这位继母面子。
苏映雪保养得宜的脸上,那副完美的面具终于出现了清晰的裂纹,一丝戾气无法抑制地掠过眼底。
她沉默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最终,她冷冷开口:“好,好得很。宇儿,你如今果然是翅膀硬了,连母亲的话都当作耳旁风了。但愿你将来,不会为今日这般任性妄为的决定后悔。” 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躲在林宸宇身后的柳月娘,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威胁,“柳姑娘,好自为之。”
说完,苏映雪不再多言,拂袖转身,带着一众仆从,浩浩荡荡而来,悻悻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