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宸琅送来的那株玉莲,最终被柳月娘煎成一碗药汤。
柳月娘端着温热的瓷碗,走到榻边。林宸宇并未立刻接过,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掠过她低垂的眼睫。她舀起一勺药汁,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气息微温,这才小心地递到他嘴边。
药汁苦涩异常,林宸宇却面不改色地咽下,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
直到快见底,林宸宇抬手,指尖微凉,轻轻挡开了空碗。
“够了。”他的声音依旧偏低,但那股惯常的冰硬似乎消融了些许。
柳月娘抬眸,眼中带着探询:“感觉如何?”
林宸宇微阖双目,内视己身。那股时常灼烧他肺腑的燥热似乎真的被一股温凉的药力暂时安抚了下去。他点了点头:“嗯,有效。”
柳月娘脸上顿时绽开一抹笑意:“那就好。”她一边利落地收拾碗勺,一边仿佛不经意地轻声说道:“二少爷送来的这株玉莲,品相灵气皆是上乘,可见他对兄长的病情是极为挂心的。”
这话听在林宸宇耳中,却带着一丝讽刺。他冷哼一声,靠在软枕上,闭上眼:“黄鼠狼给鸡拜年。他林宸琅的东西,岂是那么好用的?”
柳月娘心中暗赞,林宸宇果然对这位弟弟的防备心极重。
“药总是真的,对您身子有益便好。”她顺着他的话,随即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关键,“只盼两日后的拍卖会能一切顺利,拿到那株冰心玉莲。”
提到拍卖会,林宸宇重新睁开眼,眸色深沉:“拍卖会你和我一起去!“
柳月娘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喜悦冲击着她——她等的契机终于来了!只有离开林府,身处鱼龙混杂的云来居,她才有脱身的可能。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微微垂首:“好。”
接下来的两日,林家府邸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已是暗流迭起。
林宸琅归来的影响正在逐步显现。他不仅修为精进,在处理家族事务上更是手腕老辣。不过几日,便将林向野交予的几处产业打理得焕然一新,甚至谈成了一笔连林向野都曾觉棘手的大宗买卖。
饭桌上,林向野对次子的赞赏溢于言表,屡屡褒奖。与之相比,缠绵病榻的林宸宇则显得更加不务正业。尤其还为个身份不明的女子顶撞过自己,在林向野心中,更是坐实了不堪大用的印象。
这般对比,苏映雪与林静姝母女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娘,您看二哥多厉害!爹如今见了二哥就眉开眼笑,见到宸极轩那位就拉下脸来。”林静姝挽着苏映雪,声音里满是得意,“我看,这家主之位,迟早是二哥的!”
苏映雪慵懒地抚摸着腕上那汪碧水般的翡翠灵镯,嘴角噙着笑:“这是自然。你二哥才是林家未来的支柱。至于宸极轩那个病秧子和他那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她冷哼一声,眼中厉色一闪,“就让他们再得意两日。拍卖会……你二哥自有万全安排,定会给他们一个惊喜。”
宸极轩内,气氛却透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林宸宇经那玉莲调养,气色确实略见好转,虽仍显虚弱,但剧咳的次数明显减少。他对柳月娘的态度,像钱嬷嬷这等察言观色的老人,却品出了不同。
例如,柳月娘偶尔望着窗外怔忡出神时,大少爷的目光会久久停驻在她侧影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探究中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已非昔日那般,纯粹透过她凝视亡魂的偏执。再例如,若柳月娘离开内室稍久,大少爷虽不言语,周身的气息却会不自觉沉凝几分,指节无意识地轻叩桌面。
“柳姑娘,”这日,钱嬷嬷捧着几匹新进的软缎来到柳月娘房中,借着挑选料子的机会,压低声音提点道,“老奴冷眼瞧着,大少爷待您……是越发不同了。这是好事,姑娘需得细细体会,好好把握才是。”
“嬷嬷的心意,我明白。”柳月娘抬起眼,唇边漾开一抹羞涩的浅笑,恰到好处地扮演着被重视的欣喜与不安,“我只是心中总是不踏实。拍卖会近在眼前,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怕届时横生枝节……”
钱嬷嬷见状,心生怜意,温声安抚道:“姑娘且宽心。大少爷既决定亲往,必定已周详布置,暗中有得力之人护卫。”
然而,风暴总在平静中酝酿。这日下午,柳月娘正在宸极轩小花园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佯装挑选宁神香料,实则借机观察侧门路径。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
柳月娘动作微顿,无需回头,那带着温和笑意的声音已然传来:“柳姑娘真是雅人深致,这些琐事也亲力亲为。”
柳月娘缓缓转身,姿态从容:“二少爷。”她目光平静,看向一身月白长袍、显得风度翩翩的林宸琅。
林宸琅含笑走近,目光却不像他的语气那般君子。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她素净却难掩丽色的脸庞上,随即不着痕迹地向下滑去,在她微微俯身时衣领处露出的一小片雪白肌肤和隐约的锁骨线条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贪婪的炽热。
这女人……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这般尤物,放在一个废人身边真是暴殄天物,合该由我来……
他面上笑容不变,语气温和:“听闻大哥用了那玉莲,气色大好,我也就安心了。看来这玉莲与姑娘有缘,经你巧手,方能物尽其用。”
“二少爷寻得的药材自是极品。”柳月娘语气平淡,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闪而过的的视线,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露分毫。
林宸琅笑意更深,又近一步。此时,附近恰好一阵微风拂过,树叶沙响,远处似有仆役脚步声经过又远去。他仿佛很自然地抬手,似乎想拂开柳月娘鬓边一缕并不存在的散发,动作看似温柔体贴,指尖却有意无意地指向她颈侧的方向。
柳月娘在他抬手瞬间,便极其自然地侧身半步,恰好俯身去拾起脚边另一株草药,完美地避开了他可能落下的手指。她起身时,神色如常,仿佛全然未觉他刚才的意图。
林宸琅的手在空中极其自然地一转,顺势负到了身后,面上笑容毫无破绽。
“大哥性子冷,不惯体贴人,这些日子,真是委屈姑娘了。”林宸琅语气转为低沉,带着似是而非的怜惜,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扫过她纤细的脖颈和因动作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这腰身……这曲线……不知搂在怀里是何等滋味?他声音里便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狎昵,“瞧着你,似乎清减了些。可是宸极轩有何不便?若有任何需要,沧琅院的大门,随时为姑娘敞开。”
柳月娘心中冷笑,面上却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二少爷何出此言?大少爷待我极好,宸极轩一应俱全。并无不便。”
就在这时,远处脚步声似乎彻底消失,周围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更显僻静。
林宸琅脸上的温和笑容淡去几分,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与阴戾。他忽然又向前逼近一步,距离瞬间拉近到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地步。
他几乎是贴着柳月娘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与方才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柳月娘,这里没有旁人,不必再跟我装傻充愣。林宸宇能给你的,不过是一个替身的虚名。跟了我,我能给你真正的宠爱、地位…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
说话间,他的手竟再次抬起,这次目标明确,竟是想要去捏柳月娘的下巴!一个玩物替身,敬酒不吃吃罚酒!也敢屡次三番拂我的面子!
柳月娘眼中寒光一闪,却没有立刻剧烈反抗。她只是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猛地向后一退,后背看似无意地撞在了一株枝干粗糙的灵木上,发出了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同时口中发出一声极低的痛呼:“嗯…”
她这反应既避开了他的触碰,又制造了足够的动静,更显得像是被他的突然逼近吓得失措撞到,而非刻意反抗。
林宸琅的手再次落空,听到那声响和她的痛呼,眉头一皱,动作顿住。他虽嚣张,但也知此地毕竟是宸极轩范围,若动静太大,引来旁人,于他精心维持的形象大大不利。
柳月娘趁着他这一顿的间隙,立刻站直身体,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和冰冷的警告:“二少爷!请您自重!我怎么说也是大少爷的人!你若再如此行径轻薄,我便即刻将今日之事一字不落地回禀大少爷!”
她这番话,抬出了林宸宇,更暗含威胁——林宸宇的偏执和占有欲是人尽皆知的,若他知道弟弟私下调戏他的人,即便只是个替身,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宸琅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没想到这女子如此滑不溜手,她竟敢直接威胁他!好个牙尖嘴利的贱人!竟敢拿林宸宇来压我!好!很好!拍卖会上,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他死死盯着柳月娘,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温润模样。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好…好得很!柳月娘,你果然与众不同!”
他不再掩饰语气中的恶意:“既然你如此忠心,那明日拍卖会,便好好伺候在那病秧子身边!但愿你能一直这么幸运!”
说完,他猛地一甩袖,转身大步离去,周身都散发着骇人的戾气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