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草田的异状,终究还是引起了更广泛的注意。起初只是杂役院内部的惊奇,但随着那片灵草长势愈发喜人,甚至隐隐有突破品阶的迹象,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般传了出去。
有好奇的内门弟子前来查看,有钻研灵植之道的执事前来研究,最终,连掌管宗门药圃的一位长老都被惊动了。
这位青木长老蹲在田埂边,捻着胡须,仔细查看着那些叶片饱满、脉络间隐隐流动月华光泽的月光草,眼中异彩连连。
“怪哉,怪哉!”他连连称奇,“此地靠近山阴,地脉杂气淤积,按理说月光草绝难有此长势!更奇的是,这些灵草不仅生机盎然,其内蕴藏的月华之力竟如此精纯,几乎不含杂质!”
他目光锐利地扫向垂手侍立在一旁、低眉顺眼的云棠:“小丫头,这片草田一直是你照料的?”
云棠心中微紧,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怯懦模样,细声回答:“回……回长老,是弟子。”
“你是如何照料的?可曾施用特殊灵肥?或修炼过何种滋养灵植的法诀?”青木长老追问。
云棠茫然地摇头,眼神无辜:“没……没有。弟子只是每日按时浇水、除草,不敢懈怠……”她顿了顿,像是努力回忆般,补充道,“就是……就是有时候看它们蔫蔫的,心里着急,会……会用手摸摸它们,盼着它们能好起来……”
她将一切都归结于“用心”和“巧合”,将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净化之力,隐藏在懵懂无知之下。
青木长老盯着她看了半晌,神念在她身上扫过,确认她确实只有微末的五行废灵根,体内灵力驳杂稀薄,绝无可能施展什么高深法诀。
“难道……真是心诚则灵?或是此地地脉偶然有了变化?”青木长老捻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他自然不信什么“摸摸就好”的鬼话,但事实摆在眼前,这女娃资质又确实低劣,让他也摸不着头脑。
最终,他只能将此事暂且归为异数,但对云棠这个杂役弟子,却留了几分印象。他甚至吩咐管事,日后药圃若有些不需要灵力、只需耐心的精细活计,可酌情分派给此女。
这对云棠而言,已是意想不到的转机。至少,她可以接触到更多种类的灵植,或许能进一步验证和熟悉自身净化之力的效果。
然而,福兮祸所伏。
云棠这番“机缘”,落在某些人眼中,便成了刺眼的钉子。
赵茗听闻此事后,气得几乎咬碎银牙。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她视为蝼蚁、随意欺凌的废物,竟然能入了青木长老的眼!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关注,也足以让她妒火中烧。
“定是这狐媚子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赵茗对身边跟班恨声道,“不能让她再这么得意下去!”
一个更恶毒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
外门弟子每年皆有考核,不合格者将被逐出宗门。考核内容之一,便是前往后山特定区域,采集一种名为“凝血草”的低阶灵药。此草通常生长在陡峭崖壁的缝隙之中,采集颇有风险。
赵茗利用家族在宗内的一点关系,暗中运作,将云棠分配到了最危险、也最偏僻的一处采集点——断魂崖。
断魂崖,顾名思义,地势险峻,常年罡风凛冽,崖下深不见底,时有低阶妖兽出没。每年考核,都有弟子在此失足或遭遇不测。
考核那日,天色阴沉。云棠与其他杂役弟子一同来到后山指定区域。当她拿到分配地点的玉简,看到“断魂崖”三个字时,心中便是一沉。她看向不远处的赵茗,对方正对她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冷笑。
没有退路。若放弃考核,即刻便会被逐出宗门。
云棠握紧了手中粗糙的药锄和绳索,深吸一口气,朝着断魂崖方向走去。
崖壁果然陡峭湿滑,凛冽的罡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云棠将绳索一端固定在崖顶一棵古树上,另一端系在腰间,小心翼翼地向下攀爬。她灵力低微,无法长时间御风或使用轻身术,只能依靠最原始的体力与技巧。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在一处狭窄的岩石缝隙中,发现了几株迎风摇曳的凝血草。她心中一喜,正要伸手采摘——
异变陡生!
一条通体碧绿、手指粗细的“青丝蛇”猛地从石缝中窜出,快如闪电,直扑她的面门!这种蛇毒性不强,但速度极快,受惊后极易攻击靠近者!
云棠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侧头躲避,脚下却是一滑!本就立足不稳的碎石纷纷滚落,腰间的绳索因她剧烈的动作与崖壁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咔嚓!”
绳索竟不堪重负,骤然断裂!
“啊——!”云棠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瞬间失重,朝着深不见底的崖下坠去!
强烈的失重感与死亡的阴影瞬间将她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雪亮的剑光,如同撕裂阴霾的惊鸿,自九天之上瞬息而至!精准无比地掠过云棠下坠的身影!
云棠只觉得腰间一紧,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托住,下坠之势戛然而止!凛冽的罡风也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发现自己正被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剑气稳稳托在半空。而那道雪亮剑光的主人也随之显现——墨渊!
他依旧是一身雪白道袍,纤尘不染,悬立于虚空之中,面容清冷,眸光淡漠地看着她,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落叶。
“仙……仙君……”云棠声音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墨渊没有回应,目光却落在了她因挣扎而显得有些凌乱的衣襟处,那里,一抹极淡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旧痕隐约可见——那是沈阎留下的、几乎快要消退的指印。
他的目光在那痕迹上停留了一瞬,极其短暂,若非云棠一直看着他,几乎无法察觉。
随即,他袖袍轻轻一拂。
云棠只觉得眼前一花,周遭景物飞速变幻,待她回过神来,已然稳稳地站在了断魂崖顶。那几株她拼死采到的凝血草,也完好无损地落在了她的脚边。
而墨渊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凛冽如冰雪的剑气,证明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幻觉。
崖顶的其他弟子早已被这边的动静惊动,纷纷围拢过来,看着安然无恙的云棠,脸上充满了震惊、羡慕、以及更深的嫉妒。
赵茗更是脸色铁青,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她怎么也没想到,墨渊仙君竟然会亲自出手,救下这个废物!
云棠被墨渊仙君所救的消息,如同飓风般瞬间传遍了整个外门,甚至引起了内门一些人的注意。
一个资质低劣的杂役弟子,何德何能,竟能劳动执剑长老亲自出手相救?
各种猜测纷至沓来。有说云棠身怀异宝的,有说她与仙君有旧的,更有甚者,猜测她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仙君。
流言蜚语如同冰雹般砸向云棠,让她本就艰难的处境,变得更加微妙而危险。
然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三日后,一道清冷的剑谕自悬剑崖传出,直达外门执事堂:
“杂役弟子云棠,调入悬剑崖,负责清扫山径。”
谕令简洁,却在整个玄天宗掀起了轩然大波!
悬剑崖!那是执剑长老墨渊的清修之地,等闲弟子不得靠近!如今,竟让一个五行废灵根的杂役弟子入内清扫?!
这已不是简单的关照,这几乎是一种……昭然若揭的“特殊对待”!
所有人都看不懂墨渊仙君此举的深意。
云棠接到调令时,也愣住了。她看着那枚代表着悬剑崖的、散发着凛冽剑气的玉牌,心中五味杂陈。
是福?还是祸?
进入悬剑崖,意味着她将远离外门的纷争与欺凌,获得相对安稳的修炼环境,甚至……有可能近距离接触到墨渊,为完成任务创造机会。
但同时也意味着,她将彻底暴露在这位深不可测的仙君眼皮底下。她身上的秘密,那净化之力,那引动剑心的异常,是否会被察觉?
这是一步登天,还是踏入更危险的棋局?
云棠握紧了手中的玉牌,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仿佛握住了自己扑朔迷离的命运。
她没有选择。
在无数道或嫉妒、或探究、或恶意的目光中,她简单地收拾了行装,踏上了通往那座象征着玄天宗至高剑道圣地的、云雾缭绕的山径。
前方的路,是仙缘,还是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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