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穿龙袍的萧煜白根本听不到。
他用竹片沾着药膏一点点给楚云霜胸前上药,嘴里继续嘀嘀咕咕:
“朕虽然吃味,却也真心赞赏你的重情重义。所以,贺荣芮的伤,朕也让御医和南雪去瞧了的。”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寝殿中显得格外寂寥。
楚云霜关心贺荣芮的伤势,心急如焚,却连张口都做不到。
萧煜白叹口气:“我猜你定是想要知道他伤势如何的。放心吧,他没事了。你的南雪医术了得,生生把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朕的御医也不错,他们擅长调理,定然会把你的贺家哥哥全须全尾地还给你……”
他眼神暗了暗:“朕只希望你醒来以后,别怪朕把他发配去边陲。毕竟,他是你心念之人,让他留在京城,朕心里总是不安的。不过你放心,朕会等他伤好了再让他去,不会太为难他的。”
“只是,”他倾身到楚云霜耳畔,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戾,“你也莫要恃宠而骄。此番安排,朕已足够宽容。若依着朕往日的性子,敢觊觎朕之所有——纵使千刀万剐,亦不为过。”
声音轻飘飘的,却让楚云霜心中一抖。
这样阴狠乖戾的萧煜白,她在两方世界都从未见过。
她旋即想起云妃萧煜白逼供周洪时的狠辣,恍然惊觉:也许……他本就是这么一个人?
只是自己从前与他并不亲近,并不曾真正了解他。
萧煜白细致地为楚云霜上完药,托着她的腰把人扶坐起来,靠在自己肩头。
他从一旁小几上端过药碗,轻轻吹了吹:“外头下着雪,天是冷的,所以药不能太凉。”
楚云霜看着他把小半碗药一勺勺地喂进自己嘴里,每一口他都先自己尝了尝冷热。
只是楚云霜闻不到药味、也感觉不到汤药滚入喉间的触感。
但,渐渐地,一股睡意涌了上来。
在意识模糊间,楚云霜只最后听到萧煜白道:“太医说这药能让你睡得沉,受伤了就是要多睡才能快好。所以你别担心,安稳睡,外头有朕。”
楚云霜其实不想睡,她还想多听听这边的事情,无论是凝华宫的近况、还是宫外的出云百姓,她都想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
可是睡意毫不客气地淹没了她。
她很快沉入纷乱的梦境里。
她先是变回了儿时的模样,回到了父王还健在的那个出云王宫。
她抱住父王的胳膊,坚定地对父王道:“父王别怕,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对抗天灾!”
出云国主抱住稚嫩的楚云霜,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有霜儿在,父王不怕。”
画面旋转,楚云霜落入出云军营中。
出云国主站在营帐前沉默地看着她,他的身后是无数出云兵士。
她兴高采烈地朝着父亲奔去。
可下一刻,身后的兵士举起手中的刀枪剑戟,无情地刺穿了出云国主的身体,将他从地上举了起来。
鲜血染红雪地,楚云霜惊恐万分,落荒而逃,却被一群愤怒的百姓堵住去路。
“你父亲就是个穷兵黩武的昏君!”
“是他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眼前的出云百姓变成了鲜血淋漓的走尸,一个个伸着腐烂的双手和青白的獠牙朝楚云霜扑来。
“不——!”
楚云霜从噩梦中惊醒。
赫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宽敞的马车里,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身边是正握着她的手的南雪。
楚云霜一把拉过南雪:“我回来了对吗?我回来了?”
南雪眼带喜悦:“陛下,您醒了?!”
玉砂闻声立刻探身入帘,头上肩上全是雪。
她激动道:“皇上醒了!”
楚云霜看看南雪,又看看玉砂。
听明白她们称自己为皇帝,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女尊男卑的世界,刚刚一瞬的狂喜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认命般的叹息:
“扶朕起来吧。”
南雪和玉砂一左一右将她扶起。
楚云霜:“我……朕怎么在马车里?”
玉砂:“刚才您与卢远舟争执,突然就浑身冰凉昏睡过去,小人便斗胆将您请上马车休息。”
楚云霜歪了歪脖子,朝南雪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这马车真是硬,膈得人生疼。朕睡了多久?”
南雪会意,上前给她捏肩,答:“总有半个时辰了。”
“竟这么久了?!”楚云霜一惊,“那萧煜白呢?周洪呢?!周洪可别落到卢远舟手里了!”
玉砂回话:“陛下放心,小人按原计划,派了几路人马故布疑阵。他们想找到真周洪,除非真有天眼。”
楚云霜微微颔首:“那就好……那萧煜白呢?他走了吗?”
玉砂踟躇着道:“没……”
楚云霜大惊:“他怎么不走?又干什么去了?!”
玉砂把萧煜白要留下来掩护周洪的事又说了一遍。
“这虽然能增加胜算,可他受伤的几率也更大了!他身上才被周洪捅了一个洞!”楚云霜气得大叫,“巧合那么多,这回要是再落入卢远舟手里,安钦王出面也未必管用了。”
她一把拉住玉砂,
“一定得确保周洪是在我们手里,这中间绝不能有任何差错,也不能再让萧煜白受伤了!你亲自去!”
玉砂以为楚云霜只是心疼萧煜白,很想劝她别为这种人再费心。
可看她一脸着急,玉砂终究还是说:“那小人先把陛下送回宫里,再亲自去办。”
楚云霜掀开车帘看了看天色:“不回宫里,去贺家。”
玉砂急道:“您才刚病倒……”
楚云霜打断她:“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放心吧,真没事。再说,有南雪在。”
“可若小人不在您身边,放您一人在宫外,这这……这太危险了!”玉砂依然坚持。
楚云霜:“贺家刚刚发生了大案,现在肯定戒备森严,朕去那里反倒安全。现在正是要紧关头,你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快快启程!”
说完,她不再给玉砂眼神,只一头歪到南雪腿上:“快,给朕按按头,刚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又跟这倔驴子斗嘴,朕脑壳疼!”
玉砂叹了口气,退出帘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