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要求袁尚送上颜良、文丑首级方肯出兵的消息,如同一条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了风雨飘摇的邺城之上。
这苛刻至极的条件,不仅是对袁尚权威的公然蔑视,更是要将河北军心最后的支柱彻底击碎。
邺城大将军府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袁尚脸色惨白,握着曹操回信的手微微颤抖,既有愤怒,更有难以掩饰的恐惧。
他求助般地望向审配与逢纪。
“曹阿瞒……安敢如此!”
袁尚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颜良、文丑乃我河北柱石,若杀之,将士离心,我还有何面目立于河北?!”
审配面色铁青,皱纹深刻的脸上满是疲惫与挣扎。
他何尝不知此计之毒?
但如今外有袁谭猛攻,朝廷大军压境,内有流言四起,军心浮动,若无外援,邺城陷落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主公,”审配的声音干涩,
“曹操此议,虽苛毒,然亦是试探。
若我断然拒绝,则北援无望,邺城危矣。
若……若应允,虽暂失军心,然若能借曹操之力击退显思,稳住局势,日后……或可再图挽回。”
逢纪却急声道:
“正南此言差矣!
颜良、文丑在军中威望甚高,尤其其旧部,若闻此讯,必生兵变!
届时不等曹操来援,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此议绝不可行!”
就在袁尚左右为难,审配、逢纪争执不下之际,毛玠暗中策动的力量开始显现效果。
先是颜良旧部中一名中级将领,因不满军粮配给和袁尚偏向颍川士人,在营中酒后怒言:
“大将军(袁绍)在时,何曾亏待我等?
今幼主无道,信用奸佞,外结曹贼,欲害功臣之后!
吾等何必为其卖命!”
此言迅速在颜良旧部中传播开来,怨气如野火般蔓延。
紧接着,文丑态度也发生了微妙变化。
他虽未公然表态,但其麾下部分冀州本土将领开始与并州方向袁谭的旧部秘密联络,对邺城的军令阳奉阴违。
而袁谭在晋阳得知曹操竟向袁尚索要颜良、文丑首级,先是愕然,随即狂喜。
他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大肆宣扬袁尚“勾结外敌,残害忠良”,并派人秘密接触颜良、文丑旧部,许以高官厚禄,劝其倒戈。
邺城,这座河北的心脏,已然成为一座内部布满裂痕的危墙,随时可能从内部崩塌。
彭城,郭嘉虽然病体沉重,但通过毛玠和各地暗线传来的情报,对河北的剧变了如指掌。
他靠在榻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却仍强撑着进行最后的布局。
“咳咳……河北……将倾矣。”
郭嘉的声音细若游丝,徐庶和蔡琰需俯身才能听清,
“传令……前线徐晃、张辽……做好接应准备……一旦邺城有变……即刻进军,抢占要地……但……勿与溃兵过多纠缠……以收拢……安抚为主。”
蔡琰紧握着他冰凉的手,眼中含泪,连连点头:
“奉孝放心,元直与子扬会安排妥当,你……少思少虑,保重身体要紧。”
郭嘉微微摇头,目光投向徐庶:
“青州吕布……可令其……前出至清河国……若遇袁尚溃败……可相机夺取城池……但……严令其……不得滥杀……不得劫掠……”
“孝先(毛玠)……”郭嘉的目光寻找着那个精悍的身影。毛玠立刻上前一步。
“河北乱起……流民必众……你……联络各地暗线……引导流民……往我方占领地安置……此乃……收拢人心……补充户口之机……”
“荆州……刘备……”郭嘉喘息着,断断续续道,
“刘表……恐不久矣……若其死……蔡瑁必立刘琮……此乃刘备……夺取襄阳之机……朝廷……可再发诏……斥蔡瑁……专权……明示支持……刘备……”
“江东……孙权……周瑜……非久居人下者……曹操……若北顾……淮南空虚……可……怂恿其……取之……”
他将最后一点精力,用于勾勒出乱局之后的大势走向。
每一句话,都仿佛耗尽了他在鬼门关前徘徊的生命力。
建安七年正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席卷了河北大地。
也正是在这个严寒的夜晚,压垮邺城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颜良旧部一名激进的校尉,联合部分对现状不满的中下层军官,趁夜发动兵变,打开了邺城西门,并四处纵火,高呼“诛审配、逢纪,清君侧”!
乱兵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邺城本就脆弱的防御。
袁尚在睡梦中被亲卫叫醒,仓皇失措,在审配、逢纪及少数死忠的护卫下,试图从北门突围。
然而,混乱中,逢纪被乱兵所杀,审配护着袁尚,且战且退,不知所踪。
邺城,这座北方最繁华的雄城,在袁绍死后不到三个月,便在内乱与外压之下,宣告易主。
城破的消息和袁尚败逃的讯息,如同长了翅膀,乘着风雪,迅速传遍四方。
晋阳的袁谭闻讯,欣喜若狂,立刻挥师东进,意图抢先进入邺城,接收父亲留下的基业。
然而,他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直密切关注战局的曹操,在确认邺城已乱、袁尚败逃后,终于不再犹豫。
他立刻命令此前已秘密集结在河内边境的夏侯惇、曹纯等部,打着“应袁显甫之邀,平定河北叛乱”的旗号,快速越过边界,直扑邺城!
同时,命令攻打陈留的于禁、乐进加快进度,务必尽快拿下这座兖州重镇。
而一直在清河国边境“耀武扬威”的吕布,接到朝廷“相机夺取城池”的指令后,更是如同脱缰的野马,率领并州铁骑,率先冲入了因邺城变乱而兵力空虚的冀州腹地,一路势如破竹。
一时间,河北大地陷入了空前的混乱。
袁谭、曹操、吕布,三股势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不同方向扑向邺城以及广袤的冀州郡县。
败逃的袁尚残部、失去指挥的河北各地守军、以及趁乱而起的盗匪,将这片曾经的富庶之地变成了修罗场。
消息传回彭城,郭嘉在病榻上听闻邺城已破,各方势力蜂拥而入的消息,脸上并无喜色,反而露出一丝深深的疲惫与忧虑。
“群狼……入室矣……”他喃喃自语,
“曹操……吕布……皆非善类……河北百姓……苦矣……”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似乎还想下达什么指令,却猛地一阵剧烈咳嗽,鲜血再次染红了胸前的衣襟,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奉孝!”
蔡琰凄厉的惊呼声,穿透了重重庭院。
北方的风暴终于彻底爆发,而为之耗尽心血布局的执棋者,却先一步倒在了棋盘之前。
窗外的风雪依旧,掩盖了世间的杀伐与哭嚎,也仿佛要将这乱世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烛火,彻底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