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工作的暂停,让控制室内的时间仿佛凝固。
沈鸿全身心投入到对那次微小扰动的数据分析中,试图从那转瞬即逝的能量峰值和频谱畸变里,还原出“基石”能量束缚结构的更多细节。
屏幕上滚动的复杂公式和三维模型图,如同纠缠的迷宫,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巨大的计算量和不确定性。
江季黎站在他身后,沉默地注视着。
她看不懂那些深奥的技术参数,但她能读懂沈鸿越来越紧蹙的眉头和偶尔无意识敲击桌面的手指——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
王超则显得有些焦躁。明确的敌人和战斗指令能让他找到自己的位置,但这种悬而未决的、依赖于技术和感知的僵局,让他有力无处使。
他只能一遍遍擦拭着已经锃亮如新的枪械,目光不时扫过入口和冥想中的林默,如同警惕的守卫。
而林默,正处于一种奇特的状态。
他遵照指令休息,但精神却无法完全放松。
那次短暂的扰动,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他与利维坦之间那片广袤而深邃的意识之湖。
石子本身早已沉底消失,但泛起的涟漪,却还在他感知的边缘轻轻荡漾。
他不再试图去“理解”或“梳理”陈明远留下的信息,而是放空自己,仅仅作为一个被动的接收器,去捕捉那些细微的“涟漪”。
渐渐地,一些模糊的“印象”开始浮现。并非清晰的思想或语言,更像是古老岩石上风雨侵蚀留下的痕迹,是庞大存在在无尽时光中留下的、无意识的精神印记。
他“感觉”到一种沉重的束缚感,并非来自物理的岩层,而更像是一种根植于能量层面、甚至规则层面的禁锢,如同无形的镣铐,锁住了某种与生俱来的涌动。
他“听到”一种极其缓慢、近乎停滞的“流淌”声,那是利维坦庞大能量在既定“河道”中循环的声音,规律,却缺乏生机,如同被驯服的江河,失去了奔涌入海的野性。
在那次扰动发生的瞬间,他清晰地捕捉到,那“镣铐”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而那“河道”中的能量,也随之产生了一瞬间几乎不可察的“雀跃”,随即又被更强大的力量压制回原有的轨迹,只留下一丝淡淡的、如同错觉般的“迷茫”。
这不是沟通,更像是一种……共鸣下的“窥见”。
通过“谐波共振”建立的联系,以及“心石”和“诺亚之种”的同源感应,他得以一瞥那古老存在所处的真实状态的一角。
陈明远的话再次回响:“释放它们…也释放我们自己…”
如果利维坦真的是被禁锢的“囚徒”,那么“释放”意味着什么?打破镣铐,让被驯服的江河重新咆哮?
那对于依附于这片“河道”生存的他们,对于整个末世残存的人类,将是福是祸?
而“基石”,这个他们正在修复的“锁具”,在“释放”的过程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是钥匙,是闸门,还是……引爆禁锢的雷管?
无数的疑问盘旋,但林默的心却奇异地平静了一些。
至少,他“感觉”到的,与陈明远警告的方向是一致的。这种基于自身能力的验证,比单纯相信一段遗言,更让他有了一丝模糊的把握。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江季黎和沈鸿。
“队长,沈工。”他的声音带着冥想后的清澈,“我可能……捕捉到了一点东西。”
两人的目光立刻聚焦过来。
林默将自己感知到的那些模糊“印象”——沉重的束缚、停滞的流淌、瞬间的雀跃与迷茫——尽可能清晰地描述出来,没有加入过多自己的推测,只是陈述感觉。
沈鸿听完,猛地一拍控制台:“这就对上了!林默感知到的‘束缚感’和‘停滞流淌’,正好对应了我从能量回路分析中推测的‘禁锢’和‘能量导向’状态!而那次扰动引起的‘雀跃’,说明利维坦的本体意识或其能量本质,确实渴望摆脱这种状态!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反应,但这证明了陈博士所说的‘释放’,并非空穴来风!”
江季黎的眼神锐利如鹰:“也就是说,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基石’是一个禁锢装置,而修复它,确实存在‘释放’利维坦的风险。”
“是的,风险极高。”沈鸿肯定道,“但反过来看,这也意味着,‘基石’很可能也蕴含着‘控制’释放过程的关键。如果我们能完全理解其机制,或许……我们能在必要的时候,选择是否‘释放’,以及如何‘释放’。”
从被动修复可能引爆的炸弹,到主动尝试掌控炸弹的起爆器——这个想法极其大胆,甚至狂妄,但却是在绝境中生出的一线生机。
江季黎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林默和沈鸿。
林默的感知提供了关键的情报,沈工的技术分析指明了潜在的方向。
“调整后续计划。”她最终下令,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断,“沈工,暂停所有非必要的修复步骤。集中所有计算资源,结合林默的感知数据,全力逆向解析‘基石’的禁锢机制和可能的释放触发条件。我们要在深入‘共鸣井’之前,尽可能掌握主动权。”
“林默,继续你的感知。尝试更深入地‘共鸣’,但务必控制在安全边际内。我们需要更多关于利维坦状态和它对我们行动反应的数据。”
“王超,提高警戒等级。我们的任何研究突破,都可能引起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命令清晰下达,每个人的目标再次明确。
控制室内,紧张的氛围中,多了一丝主动出击的锐气。
他们不再是被动接受命运的棋子,而是开始尝试,在这盘关乎文明存亡的棋局上,落下属于自己的、充满风险的一步。
林默重新闭上眼睛,将精神力如同触须般,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幽蓝的核心,以及核心背后,那庞大而古老的意识。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倾听,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去感知,去试探,去试图理解那禁锢的脉络,与囚徒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