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是在一片奇异的“宁静”中恢复意识的。
并非绝对的寂静,而是那种经过狂风暴雨后,万物凋零却尘埃落定的死寂。
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身体,而是一种无边无际的“连接感”。
他仿佛躺在一片温暖而缓慢搏动的巨大脉络之上,能“听”到能量如同粘稠的血液,在脚下深处沉重地流淌,带着一种亘古的疲惫和尚未平息的余怒。
这是地脉。他立刻就明白了。
与他之前被动共鸣、甚至险些被其同化时那种狂暴混乱的感觉不同,此刻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更深层、更本质的脉动,仿佛他不再是洪流中的一片落叶,而是成为了河床本身的一部分,能够感知到水流的方向与力量,甚至……能轻微地影响其表层的涟漪。
他尝试着“动”了一下——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动作,而是意识的轻微探触。
一丝微不可查的、带着他独特“秩序”印记的精神力,如同蛛丝般,轻轻拂过那沉重流淌的地脉能量。
嗡……
地脉能量对此产生了回应,并非排斥,更像是一种慵懒的、无意识的共振。
他所在医疗点下方的地面,那残留的灰光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仿佛沉睡巨兽无意识的眼皮颤动。
这细微的变化,立刻被守在他身边的苏婉清和远程监控的沈鸿捕捉到。
“林默!你醒了?”苏婉清的声音带着惊喜和难以置信的颤抖,她紧紧握住林默的手,感觉到那原本冰冷的手指终于恢复了温度。
林默缓缓睁开眼,视线起初有些模糊,适应着应急灯昏暗的光线。
他看到了苏婉清疲惫却写满关切的脸,看到了医疗点内其他伤员沉睡或呻吟的景象,也感受到了整个基地如同重伤者般沉重而痛苦的“呼吸”。
“苏姐……”他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很久没有用过,“我……睡了多久?”
“不算太久,但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苏婉清快速而简洁地向他说明了现状:何翟添的背叛与镇压、地脉狂澜被引导摧毁“熔炉”钻地武器、基地惨重的伤亡与资源匮乏、以及赵小玥的回归和她带回的关于王超彻底疯狂与“影枭”可能潜伏地底的消息。
每听一句,林默的眼神就凝重一分。当他听到王超的情况时,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深切的痛苦与自责。
他“看”向地底深处,在他的新感知中,那片区域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弥漫着一团尖锐、混乱、充满破坏欲的“精神污渍”,如同一个不断流脓的伤口,持续刺激着下方那个庞大而痛苦的古老意识——利维坦。
王超……已经没救了吗?
“江队和陆岩他们正在处理残局,基地暂时稳住了,但……”苏婉清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忧虑说明了一切。
林默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传来一阵虚弱感,那是精神过度消耗的后遗症。
但他能感觉到,与之前的虚脱不同,这次虚弱中蕴含着一丝新生的韧性,仿佛他的生命本质已经与脚下这片大地产生了某种更深层的绑定。
“我需要见江队。”林默看向苏婉清,眼神恢复了焦点,甚至比以往更加深邃,“我‘感觉’到一些东西……关于地脉,关于下面……可能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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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在临时清理出的指挥中心(已转移至一个结构更稳固的备用房间),江季黎、陆岩、沈鸿与刚刚苏醒、脸色依旧苍白的林默进行了紧急会议。
赵小玥在服用镇静剂后再次睡去,未能参加。
“你的身体怎么样?”江季黎首先问道,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目光依旧锐利。
“虚弱,但……很奇特。”林默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那种全新的感知,“我感觉自己像……像一根插在地脉里的探针,或者……一个刚刚建立的接口。我能模糊地感知到地脉能量的整体流向和‘情绪’,它很……疲惫,也很痛苦,王超的存在像一根刺,在不断加深这种痛苦。”
他顿了顿,看向江季黎:“江队,你之前引导地脉攻击‘熔炉’……非常冒险,但也让我确认了一件事——地脉能量是可以被一定程度‘影响’的,并非完全不可控的灾难。”
“影响?像何翟添用信标那样?”
陆岩皱眉问道,他对那种不可控的力量依旧充满警惕。
“不,不一样。”林默摇头,“信标是强行‘标注’,是欺骗和引动,就像用火把去捅马蜂窝。而我感觉……更像是……‘沟通’与‘疏导’。”
他努力寻找着恰当的词汇,“利维坦的意识庞大而混沌,它的痛苦是真实的。王超的疯狂加剧了这种痛苦,导致能量失控。如果我……如果我能像一个‘缓冲器’或者‘过滤器’,或许可以减轻这种痛苦的共鸣,甚至……尝试安抚那个庞大的意识,让地脉能量恢复相对的稳定。”
这个想法大胆得令人震惊。
与地底的古老存在进行“沟通”和“安抚”?这听起来更像是神话而非现实。
沈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科学家的光芒:“从能量读数的变化来看,林默苏醒后,基地周围的地脉辐射水平确实趋于稳定,甚至有一些微小的、规律性的波动,似乎与他的脑波形成了某种谐调。这或许……并非完全不可能。”
“但这需要时间,而且极其危险。”江季黎一针见血地指出,“林默,你的状态能支撑这种尝试吗?而且,我们外面还有‘熔炉’,内部有何翟添的问题需要解决,资源也即将耗尽。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让你慢慢‘沟通’。”
林默沉默了一下,他能感受到江季黎话语中的沉重压力。
他再次将意识沉入那奇特的感知中,仔细“聆听”着地脉的流淌,感受着王超那尖锐“噪音”的位置和强度,以及更深处,利维坦那沉重如山的痛苦……
突然,他“看”到了别的东西。
在远离王超疯狂区域、靠近原本“归墟”方向的更深层地脉网络中,他感知到了另一股微弱但截然不同的能量痕迹——冰冷、缥缈、带着一种隐匿和观察的特性,如同黑暗中滑行的毒蛇。
“影枭”……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家伙果然也没死,而且似乎在地脉网络中寻找着什么。
同时,他也更清晰地感知到了基地下方地质结构的脆弱。
之前的地脉狂澜和“熔炉”的钻地攻击,留下了不少隐性的裂痕和能量淤塞点。
这些地方,就像堤坝上的蚁穴,随时可能在下次能量波动中崩溃。
他抬起头,看向江季黎,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江队,我可能……没有时间慢慢来了。王超的疯狂和‘影枭’的窥探,就像两个定时炸弹。而且,基地下面的结构……很脆弱。下一次,不需要‘熔炉’攻击,可能我们自己就会因为地脉的轻微动荡而塌陷。”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需要尽快尝试与地脉建立更稳定的连接,至少要先‘加固’我们脚下的这片区域。同时……我们必须尽快处理掉王超这个‘噪音源’。否则,任何沟通和安抚都无从谈起。”
处理王超。
这个词让在场所有人都心情沉重。
那曾是他们的同伴。
江季黎的目光与陆岩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然后,她看向林默,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你需要什么支持?”
苏醒的纽带,尚未带来喘息之机,便已指向了更深处、更危险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