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狱城上空的银色门户与那艘令人窒息的锥形舰已然消失，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只留下满地疮痍与深入骨髓的寒意。然而，那份源自更高维度的压迫感，却如同无形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远比任何可见的敌人更加令人恐惧。
城墙之外，焦土千里，断壁残垣。昨日还闪耀着新生光泽的血狱城外围区域，此刻已化为一片死寂的废墟。将士们的尸体与那些银灰色的“清道夫”残骸混杂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那场不对等战争的惨烈。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以及一种物质被彻底分解后难以言喻的虚无气息。
城内气氛凝重，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被巨大的危机感所取代。普通的军士沉默地清理着战场，收殓同伴的遗体，修复着破损的城墙与阵法，但他们的眼神中，难免带着一丝茫然与对未知的恐惧。那些来自虚空的敌人，他们的力量，他们的存在方式，都远远超出了天玄界固有的认知范畴。
军神殿内，气氛更是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凌绝坐于帅座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由冰冷金属打造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与分解光束的对抗及后续的高强度狙杀，对他神识和力量的消耗极大。但他那双血瞳之中，却不见半分颓丧，唯有冰封般的冷静与高速运转的思绪。
云芷立于他身侧，灵犀佩的光芒温和地流转，滋养着她自身以及凌绝有些紊乱的气息。她的眉宇间带着忧色，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的支持。骸骨将军魂火平稳燃烧，沉默如山；刘莽则显得有些焦躁，身上煞气不受控制地微微逸散；晨晖使者看着刚刚呈报上来的战损清单，手指微微颤抖，那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
“初步统计，城防军阵亡三成，外围工事损毁七成，血煞营减员近两成，曦光营因主要承担防御与治疗，真元消耗过度，需长时间休整……”晨晖使者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这还仅仅是对方一艘舰船，一次试探性攻击的结果。”
刘莽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金属立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娘的！那些鬼东西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打又打不着，防又防不住！这仗还怎么打？！”
“硬拼，唯有死路一条。”凌绝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彼之科技，彼之规则，已凌驾于此界常理之上。单凭我血狱军团一己之力，纵有血勇，亦难抗衡。”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悬浮于身前微微嗡鸣的血狱帅印之上。帅印与他心意相通，此刻正隐隐传递着一丝来自遥远方向的微弱共鸣与悸动。
“幽骸曾言，血狱军团乃为对抗域外之敌而建。如今，真正的‘域外之敌’已现。”凌绝缓缓道，“独木难支的道理，古人皆知。面对此等超越界域之敌，若仍固步自封，各自为战，则天玄界覆灭，不过旦夕之间。”
云芷美眸微亮，接口道：“凌大哥的意思是……联合？”
“不错。”凌绝点头，眼神锐利，“必须联合一切可联合之力。不仅仅是整合天玄界内部残存的力量，更要寻找那些可能同样知晓虚空威胁，或拥有与之对抗底蕴的古老存在。”
他想到了曦族古老的传承，那些关于“曦”与“耀”的战争，关于圣物“曦核”的奥秘，或许其中就隐藏着对抗异种能量的方法。他想到了在混乱渊薮听闻的“远航者先民遗族”的传说，那些敢于横渡虚空探索未知的先辈，或许留下了超越时代的遗产。他甚至想到了曾经的敌手——大炎国。尽管双方仇怨甚深，但在整个界域存亡的威胁面前，任何内部恩怨都显得微不足道。大炎国能与大沧王朝及诸多宗门对抗多年，其底蕴亦不容小觑，尤其是他们对军阵煞气的运用，或许能提供不同的思路。
“晨晖。”凌绝看向后勤总长。
“属下在！”晨晖使者立刻躬身。
“你亲自执笔，以血狱帅印为引，将我军团遭遇虚空监察者之事，以及其威胁，如实记录。分别致信：其一，曦光林海秘境，以云芷副统帅之名，详陈利害，请求曦族长老会倾力相助，共享所有关于上古之战及异种能量的秘辛。其二，通过我们在混乱渊薮及各地暗线，全力寻访‘远航者先民遗族’的踪迹，表达结盟共抗外敌之意。其三……”凌绝顿了顿，声音微冷，“以我的名义，修书与大炎国残存势力之主事者。告诉他们，覆巢之下无完卵。若还想保留一丝炎国血脉，便放下仇怨，共商抗敌大计。地点，就定在……葬神山外三百里的‘中立峡谷’。”
“与大炎国合作？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刘莽眉头紧皱，显然极为抵触。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凌绝打断他，“若他们冥顽不灵，待虚空降临，他们只会比我们死得更快。相信其中不乏明白人。”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晨晖使者领命，匆匆离去。
“骸骨将军。”凌绝又看向沉默的骸骨统帅。
暗金色的魂火跳跃了一下，示意在听。
“骸骨军团不畏损耗，由你亲自带队，在葬神山与血狱城之间建立三道应急防线，并加大巡逻力度，警惕任何空间异常。同时，挑选魂火特殊对能量感知敏锐者，配合云芷，尝试研究那些‘清道夫’的残骸，看看能否找出其运作原理或弱点。”
骸骨将军巨斧顿地，发出铿锵之声，随即转身，大步离去，执行命令。
“刘莽。”
“军主！”刀疤壮汉精神一振。
“我知道你心中不忿。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凌绝看着他，“你的任务，是整训血煞营。接下来的战斗，可能不再是简单的冲锋陷阵。你要带领他们，适应新的敌人，摸索将煞气以更凝聚且更具穿透性的方式运用。可以参考我击破分解光束的方法。同时，选拔精锐，成立一支特殊的‘破障小队’，专门研究应对虚空单位的战术。”
刘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躁动，重重抱拳：“是！军主！俺一定把那群崽子的潜力都榨出来！”
众人领命而去，殿内只剩下凌绝与云芷。
“凌大哥，此举风险极大。”云芷轻声道，眼中带着关切，“无论是曦族内部，还是与大炎国，都可能存在变数。尤其是大炎国，他们未必会相信，甚至可能借此设伏。”
“我知道。”凌绝走到殿窗边，望着窗外正在缓慢修复的城市，“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万化灵种’虽能解析部分规则，但仅凭它和我，力量终究有限。我们需要更多的‘钥匙’，来打开对抗虚空的‘锁’。”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那枚散发着混沌气息的万化灵种。“它能感应到……这片星域之下，并非只有我们。那些沉寂甚至被遗忘的古老力量，都在这次虚空入侵的刺激下，开始苏醒或躁动。我们必须赶在虚空监察者再次降临之前，将这些力量拧成一股绳。”
接下来的日子，血狱城在修复与备战中紧张度过。而凌绝的盟约倡议，则以各种隐秘的渠道，飞速传向了天玄界的各个角落。
正如云芷所料，回应各不相同。
曦光林海秘境在接到云芷以灵犀佩传递的密信后，反应最为迅速。新任的曦族大长老，一位同样经历了曦光城之殇的老人，在短暂商议后，便派出了以晨晖使者旧友为首的使团，携带数枚记载着上古秘闻的传承玉简以及一批擅长净化与结界之术的精英，日夜兼程赶往血狱城。他们深知“耀”神军与这虚空监察者或许同源，对抗之法，或许就藏在失落的历史中。
寻找“远航者先民遗族”的过程则颇为曲折。直到半个月后，一名常年在无尽海边缘活动的老探险家，才通过暗线传来模糊的消息：曾在极东之地的“风暴眼”附近，见过风格迥异于当代的古老符文标记，疑似与传说相关。凌绝立刻派出一支由精通符文和空间术法的修士组成的小队，前往查探。
而与大炎国的接触，则充满了博弈与试探。
中立峡谷的会面，气氛剑拔弩张。大炎国残存的“烈武王”亲自到场，带着深深的戒备与怀疑。当凌绝展现出记录虚空监察者影像的玉简，并详细描述了其攻击方式与威胁后，烈武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并非庸主，自然能分辨其中真假。最终，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国仇家恨被暂时压下。烈武王同意有限度的合作，共享部分关于煞气军阵的研究成果，并开放几处靠近边界疑似蕴含特殊能量的古矿脉供联军研究，但他拒绝完全并入凌绝麾下，只愿以平等盟友的身份，在对抗共同外敌时听调不听宣。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与此同时，对“清道夫”残骸的研究也有了初步进展。在云芷的净化之力和骸骨军团特殊魂火的配合下，他们剥离了残骸表层的防御涂层，发现其内部核心是一种极其复杂由能量回路与未知金属构成的混合结构。其能量运转方式，与灵气和煞气都截然不同，更接近于一种高度秩序化的“程序”。
历经近两个月的奔波谈判与整合，一个松散却目标一致的“天玄盟约”雏形，终于在血狱城初步确立。以凌绝的血狱军团为核心，曦族提供上古智慧与净化支持，大炎国贡献煞气军阵的另类应用与部分资源，远航者遗族虽未直接找到，但其可能存在的技术遗产也被列为重点寻找方向。
盟约成立的第一要务，便是集中所有力量，研究基于煞气和曦光，以及可能获得的远古科技，打造能够有效对抗虚空单位的武器。
凌绝站在重新加固的城墙上，看着下方来自不同势力气息迥异却开始尝试配合训练的修士，目光深邃。
联合的第一步已经迈出，但前路依旧漫漫。虚空监察者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到来，必定是更加猛烈的风暴。
而他们，必须在这风暴来临之前，铸造出能够斩开黑暗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