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东暖阁内,空气仿佛被炭火和皇帝话语中的炽热共同点燃,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朱由检那句“给镣铐装上蒸汽机的铁拳!”如同惊雷,在阁内回荡,震得徐光启、宋应星、王徵三人心神激荡。
崇祯皇帝丝毫没有坐下的意思。他大步回到案前,炭盆里跳动的火焰映在他深邃的眸子里,灼灼生光。他一把抓起御笔朱砂,笔锋饱蘸浓墨,不是要批阅奏章,而是如同一位决战前的统帅在沙盘上排兵布阵,猛地点向那幅《天工开物》织机图解上的纱锭部位,划出一道凌厉如剑的红色箭头!
“宋爱卿!”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如炬,牢牢锁住宋应星,“你那个在‘天工苑’里轰鸣作响的‘神工贰型’,朕亲眼见过!它的力量,堪比百头壮牛不知疲倦地拉动!现在,朕不要它去抽水,不要它去锤锻,朕要你把这股开山裂石的巨力,给朕驯服了,精细地拧成千根、万根看不见的纱线!”
话音未落,朱笔的笔尖已重重地戳在图纸上那架简陋的手摇纺车旁,几乎要戳破纸张:“这,是第一战——纺纱!” 崇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传统的纺车,一个妇人守着一个纱锭,从早到晚,能纺几两纱?效率低下,徒耗人力!朕要你造出 ‘蒸汽多轴纺纱机’ ——一台机器,必须能同时带动四百个纱锭,甚至八百个、一千个!要让一个女工看管的纱锭数量,比过去一个织坊里所有纺车加起来还要多!”
根本不待宋应星从这石破天惊的构想中回过神来,皇帝的朱笔已然如闪电般移开,带着一道红痕,狠狠地劈向了旁边的织布机图样:“紧接着,就是第二战——织布!” 他的语气充满了对旧事物的鄙弃,“那种需要织工手脚并用、弯腰曲背的踏板织机,该彻底扫进故纸堆了!朕要的是自动换梭的蒸汽织机!飞梭穿梭的速度,要比现在快上十倍;打纬的力道,要增加百倍,织出的布匹更要紧密结实!朕要将来织布机发出的声响,不再是吱吱呀呀的呻吟,而要像神机营火铳齐射一样,密集、连贯、富有力量!”
侍立一旁的日月集团总理事王徵,终究是实干家出身,听到这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陛下!此等构想,实乃巧夺天工!然……然要实现自动换梭、精准打纬,需要极其精密的齿轮组、曲轴联动、凸轮控制,其工艺要求,远比蒸汽机本身更为苛刻,目前工匠……”
“所以朕决定,”崇祯皇帝毫不客气地截断了王徵的话,展现出一位改革者强大的魄力,“将日月集团麾下的工匠学校,整体并入宋爱卿的格物院!集中最好的工匠,最优的资源,专攻此业!” 说着,他竟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从中取出三枚崭新锃亮、龙纹环绕的龙元,“啪、啪、啪”三声,一枚枚压在织机图纸的关键部位,仿佛为这场战役注入灵魂。“这是朕从内帑直接拨付的首批经费——三十万龙元! 王理事,朕命你即刻南下苏州,成立 ‘大明纺织机械局’ ,宋爱卿兼任总局办,授你专断之权,要人给人,要矿给矿,不惜代价,给朕把这两样神器造出来!”
或许是情绪过于激动,或许是连日操劳,崇祯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徐光启连忙捧上一盏温热的参茶,忧心忡忡地劝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崇祯却一把推开茶盏,参茶溅湿了案几一角。他缓过气,脸色因咳嗽而潮红,但声音却更加沙哑、也更加灼热,他扫视着三位重臣,问出了一个直击核心的问题:“你们可知,朕为何对此事,心急如焚到如此地步?”
他不再需要臣子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沉痛:“你们可知道?去年松江府上等棉田,亩产皮棉不过三十斤!而同时,山东、河南旱蝗肆虐,赤地千里,饥民鬻儿卖女,乃至……乃至易子而食!” 说到此处,崇祯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白,“一旦蒸汽纺纱机成功,纺纱效率提升百倍千倍,对棉花的需求将暴涨十倍、数十倍!到那时,北方的旱地、坡地,都可以广泛种植棉花!那些失去土地、濒临饿死的饥民,就能通过种植棉花活下来!这,不是简单的机器革新,这是以工代赈,是活民无数,是稳固国本!比单纯发放赈灾粮,要高明千百倍!”
这一刻,徐光启、宋应星、王徵三人彻底明白了。皇帝的目光,早已超越了机器本身,他看到的是一场通过技术革命带动农业结构调整、解决流民问题、最终实现百姓富足、社会安定的宏大战略。这“铁拳”,要砸碎的不仅是落后的纺纱织布方式,更是套在帝国民生颈上的沉重枷锁。
阁内寂静无声,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作响,以及三位臣子沉重而激动的呼吸。他们望向皇帝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