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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园里的月光突然变得滚烫。

苏蘅额角沁出冷汗,指尖深深掐进梅树树干。

她能清晰听见周围药草的尖叫——薄荷在喊“烫!烫!”,何首乌藤卷成麻花状嘶叫着“逃!快逃!”,连最耐燥的艾草都在疯狂摇晃,叶片摩擦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像极了柴火堆里炸开的火星。

“收功!”她咬着牙默念,灵息却像脱缰的野马,越压越烫。丹田处那团火原本只是灼热,此刻竟烧出了刺痛感,顺着任督二脉往四肢百骸钻,连指尖都开始发颤。

“噗——”她踉跄着栽倒在石凳上,胸口发闷,喉间泛起腥甜。

月光突然扭曲成一片猩红,眼前的梅树、药架、石凳全像浸在沸水里的纸,皱巴巴地融化了。等再睁眼时,她站在一片燃烧的花海中。

赤焰!成片的红芍药烧得噼啪作响,花瓣边缘焦成黑卷,却仍在疯长,茎秆冲破地面的声响像骨节碎裂。

花海尽头,红衣女子抱臂而立,发间金步摇随着笑声轻颤:“苏姑娘,别来无恙?”

苏蘅后退半步,鞋底碾过焦黑的花瓣。

这张脸她在通缉令上见过——明昭十二年,魔宗余孽血洗灵植师行会,为首的女修便唤赤焰夫人。

“你怎么进得来?”她声音发紧,右手悄悄摸向腰间银簪,却触到一片空荡——幻境里,她的法器竟不见了。

“花灵本源的呼唤,可比任何符咒都灵。”赤焰夫人抬手,指尖跃动着幽蓝火焰,“你当那金梅是普通宫饰?那是我埋在御苑三百年的引魂钉,专等花灵转世者来拔。”她缓步逼近,红裙扫过燃烧的芍药,“灵植师的血、花灵的骨,凑齐了就能解我封在火渊里的魔主。你说,我怎么进不来?”

灼热感突然从脚底窜起。苏蘅低头,见自己的鞋袜正被无形之火灼烧,皮肤表面浮起细密的水泡。

她咬着唇唤出灵息,可往常随叫随到的藤蔓此刻像被抽了筋骨,刚钻出地面便被火焰烤成灰。

“你想要本源?”她强撑着开口,声音里却带了颤,“杀了我,你什么都得不到!”

“谁说要杀你?”赤焰夫人的笑里淬了冰,“我要你自己把本源捧到我手里。”她指尖的幽蓝火焰突然暴涨,裹着热浪劈头盖脸砸下来,“灵火引魂阵——启!”

火海瞬间拔高十丈。苏蘅被气浪掀翻在地,后背撞在焦土上,疼得眼前发黑。

火焰舔过她的发梢,焦糊味刺得她睁不开眼,可耳边却突然响起另一种声音——不是赤焰夫人的冷笑,不是火焰的轰鸣,是极轻极轻的哼唱,像春风拂过未开的花苞。

“……归处,归处,万芳来朝处……”这声音!苏蘅猛地睁眼。

她在梦中听过无数次,每次醒来心口都泛着清甜的花香。

此刻那声音就响在头顶,像母亲的手抚过她的发,“小蘅,摸摸心口。”她颤抖着抬手。

隔着单薄的衫子,她摸到锁骨下方有个凸起——不是金梅,是皮肤下的一颗“种子”,正随着心跳一下下发烫。

赤焰夫人的火焰烧得更猛了,可这颗“种子”的热度却盖过了一切,从内而外熨平了她的灼痛。

“你在干什么?!”赤焰夫人的声音突然变了调。

她指尖的火焰开始摇晃,原本整齐的阵纹出现裂痕,“不可能!那东西早该……”苏蘅没理她。

她闭起眼,将意念沉入心口。

那里的“种子”正在苏醒,外壳裂开细缝,漏出一缕若有若无的幽蓝。

记忆突然翻涌——御苑枯梅下萧砚说“我愿为你执剑护道”,青竹村老槐树下柳长老欲言又止的担忧,小柱子举着新摘的草药喊“苏姐姐你看”……所有温暖的画面都成了养分,顺着灵息涌进种子里。

“咔嚓——”极轻的碎裂声。苏蘅睁开眼时,掌心已多了一点幽蓝。那火焰小得像萤火虫,却让整片火海都矮了三分。

赤焰夫人的金步摇剧烈晃动,脸上第一次露出慌乱:“不!这不可能——”

“轰!”幻境突然开始崩塌。

苏蘅踉跄着扶住身边的“芍药”,却发现那只是火焰凝成的虚影。眼前再次闪过药园的石凳、梅树、药架,月光重新漫下来,凉丝丝的,裹着熟悉的梅香。

她低头看向掌心——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心口的“种子”还在发烫,像揣了颗小太阳。

“苏姐姐!”急促的脚步声从药园外传来。

小柱子举着灯笼冲进来,灯笼光映得他脸上全是汗:“村口来了三个穿紫衣裳的外乡人,柳长老让我来——你怎么了?”他突然顿住,盯着苏蘅泛着幽蓝的眼睛,“你、你眼睛……”

苏蘅摸向自己的脸。指尖碰到眼角时,触到一片温热。

她凑到石凳边的水盆前,就着月光看清——左眼眼尾,不知何时多出朵幽蓝的火焰花,正随着呼吸轻轻跳动。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苏蘅握紧了腰间不知何时回来的银簪,转头看向小柱子:“带路。”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春雷击碎冻土。

小柱子望着她眼里的幽蓝,突然打了个寒颤——那不是害怕,是一种说不出的震撼,像看见被雪埋了一冬的梅,终于要破寒而开。

药园外的风卷着梅香掠过,带起几片碎花瓣。

其中一片飘到苏蘅掌心,瞬间被那点若有若无的热度包裹,化作一缕青烟。

药园里的夜露沾湿了小柱子的鞋尖,他举着灯笼的手直打颤,灯笼光在苏蘅脸上晃出幽蓝的光斑。

那抹眼尾的火焰花随着她呼吸明灭,像要烧穿夜色。

“苏姐姐?”他喉结动了动,试探着蹲下来,灯笼几乎贴到她膝头,“你、你没事吧?”苏蘅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幻境里的灼痛还在骨髓里抽丝,可心口那团热却像活物般蜷着,源源不断往四肢输送暖意。 她冲小柱子扯出个淡笑,伸手时才发现指尖还在抖:“扶我起来。”

小柱子忙不迭托住她胳膊。少年的手劲比从前大了——这半年跟着她在药园里翻土育苗,细皮嫩肉的掌心早磨出薄茧。

苏蘅被他搀着站起来,瞥见石凳旁的薄荷蔫头耷脑,何首乌藤蔫巴巴瘫在地上,连最皮实的艾草都卷着叶子。

她指尖轻轻拂过艾草尖,灵息刚涌出来,蔫黄的叶片便唰地挺得笔直,叶尖还凝了颗晶亮的露珠。

“苏姐姐你……”小柱子的眼睛亮起来,“你又变强了?”

“算是吧。”苏蘅摸了摸心口。那里的种子还在发烫,像揣了块捂化的蜜饯。

她想起幻境里赤焰夫人扭曲的脸,想起那声“灵火引魂阵”,喉间泛起冷意,“小柱子,那些外乡人穿的紫衣裳,是绣了金线云纹,还是素面?”

“金线云纹!”小柱子立刻答,“我跑过来时听见他们跟柳长老说,是‘京都来的商队’,可他们腰上别着的不是钱袋,是……是带棱的铁家伙,像兵器!”他说着攥紧了苏蘅的衣袖, “柳长老让我来叫你,说青竹村三年没外人踏足,突然来三个带兵器的,怕是不怀好意。”

苏蘅的指甲掐进掌心。京都商队?她在县里见过真正的商队,伙计们穿的是青灰短打,车轱辘沾着南来北往的泥。紫衫金线……倒像极了魔宗余孽惯用的做派——当年血洗灵植师行会的杀手,正是着紫衫,佩玄铁短刃。

“走。”她抽回手,理了理被冷汗浸透的衣襟,“去村口。”

小柱子刚要举灯笼带路,却见苏蘅抬手在半空虚划。

月光里,几缕藤蔓从药园角落窜出来,缠上他手里的灯笼。藤蔓叶子舒展成伞状,将火光遮了个严实——这是苏蘅教他的“隐光术”,防的就是夜里行路被人窥见。

“聪明。”苏蘅拍了拍他肩膀,“你先头走,我跟在后面。”

两人刚走出药园,山风就卷着人声撞过来。

村口老槐树下点着两堆篝火,三个紫衫人背对着他们,中间那个正把刀鞘往石墩上磕:“老东西,我们说要借宿,是给你面子!这破村子连口热水都烧不出来?”

柳长老的声音带着颤:“青竹村旱了三年,存粮只够挨到春播……几位好汉若要投宿,草屋倒是有两间,只是没铺盖……”

“草屋?”右边的紫衫人嗤笑一声,反手抽刀出鞘,“老子要睡暖炕!”刀锋划过空气的锐响刺得苏蘅耳膜生疼。

她捏了捏袖口的银簪——这根簪子是萧砚送的,簪头雕着半朵未开的梅,此刻正贴着她手腕发烫。

灵息顺着银簪涌出去,老槐树上的枝桠突然沙沙作响,几片老叶扑簌簌落在紫衫人脚边。

中间那人猛地转头。

月光下,他眉间有道刀疤,从左眉骨斜贯到右下颌:“谁?”

苏蘅从阴影里走出来。小柱子攥着藤蔓灯笼跟在她身后,火光漏出一线,正照在她眼尾的幽蓝火焰花上。

三个紫衫人同时顿住,刀疤男的刀尖“当啷”坠地。

“花、花灵眼?”右边的紫衫人结巴起来,“师、师兄,是那东西!”

“闭嘴!”刀疤男踢了他一脚,却没敢再看苏蘅的眼睛。

他弯腰拾起刀,刀尖冲地,语气突然软了:“姑娘,我们是路过的商队,夜里迷了路……” “商队?”苏蘅往前走了两步。

老槐树的枝桠在她头顶交织成网,每片叶子都在轻轻颤抖——这是在向她“说话”。

她听见老槐树说:“他们身上有焦土味,像烧过的芍药根。”

赤焰夫人的幻境里,烧的正是红芍药。“商队会带玄铁短刃?”她停在离三人三步远的地方,“商队会在旱村要暖炕?”刀疤男的喉结动了动。

左边的紫衫人突然暴起,短刀直刺苏蘅心口!

小柱子惊呼一声要扑过来,却见苏蘅抬手轻挥——那把短刀刚刺到她面前半尺,就被一圈青藤缠住刀柄。

藤蔓瞬间疯长,裹住刀刃往地上一按,“咔”地折成两截。

“退下。”苏蘅头也不回。

小柱子立刻噤声,退到她身侧,手悄悄摸向腰间的药囊——那里面装着苏蘅新制的迷魂散。刀疤男的额头渗出冷汗。他扯了扯同伴的衣袖,陪着笑往后退:“误会!都是误会!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等等。”苏蘅喊住他们。她指尖的幽蓝火苗突然跃出,在掌心凝成个小灯球,“告诉我,你们来找谁?”

火苗的光映得刀疤男脸色发青。他盯着那团幽蓝,喉间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是、是赤焰夫人……她说花灵转世在青竹村,让我们来……来探探虚实……”

“探虚实?”苏蘅的声音冷下来,“还是来抢人?”

刀疤男突然跪了下去,额头砸在青石板上:“我们不敢!夫人只说让我们确认行踪,没说动手……姑娘饶命,我们上有老下有小……”

“滚。”苏蘅指尖轻弹,火苗“呼”地窜高,吓得三人连滚带爬往村外跑。

老槐树的枝桠沙沙响着,目送他们消失在山道拐弯处。

小柱子凑过来,声音发颤:“苏姐姐,他们说的赤焰夫人……是不是你幻境里那个?”

“是。”苏蘅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心口的种子又烫了几分,“她在找我的本源,想拿我当钥匙,解封魔主。”

“那怎么办?”小柱子攥紧了药囊,“要不我去县里找萧世子?他上次说过,要是遇到危险就去镇北王府报信……”

“不急。”苏蘅摸了摸他的头,“我刚才在幻境里,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火。”她摊开掌心,幽蓝火苗再次跃出,“这火能破邪阵,能辨人心,或许……能找到压制赤焰夫人的办法。”

小柱子盯着那团火,眼睛亮得像星子:“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苏蘅抬头望向村外的北岭。月光下,岭上的松树像墨染的浪,翻涌着往深处去。

老槐树刚才还“说”,北岭最深处的悬崖边,长着几株百年火绒草——那是灵火的引信。

“明天。”她轻声说,“我们去北岭。”

山风卷着梅香掠过,吹得她眼尾的火焰花轻轻晃动。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啼,青竹村的黎明,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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