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回到城堡时，日头已然升高。他如同最寻常的仆役子弟，低着头，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溜回，没有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怀中的十枚银币沉甸甸的，带着市井的烟火气和一丝冰冷的金属触感。
这第一桶金，数量不多，意义却非同寻常。它代表着一条脱离凯斯掌控、独立自主的财源之路已然打通。更重要的是，市场对优质药剂的狂热反应，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这条路，潜力无穷。
他并未立刻返回房间，而是绕道去了厨房后的垃圾堆放处，故意在衣服上蹭了些许污渍，让自已看起来更像一个刚从脏活累活中脱身的普通少年，这才慢吞吞地走回主宅。
走廊上，偶尔遇见的仆役投来的目光依旧带着惯有的轻蔑或漠然，无人察觉这个“病痨子”少爷刚刚在城外完成了一笔交易，并顺手教训了地头蛇的小头目。
安全回到房间，反手锁门。
哪吒迅速脱下沾了污渍的外衣，将十枚银币仔细藏好。他没有丝毫停歇，立刻盘膝坐下，意识沉入识海。
“小子，手感如何？”悟空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调侃，“十个银币就把你乐成这样？当年俺老孙在东海龙宫打秋风，那都是论筐搬宝贝的。”
“苍蝇腿也是肉。”哪吒心境毫无波动，淡淡道，“重要的是开头。渠道已通，接下来便是滚雪球。”
“嘿，说得轻巧。”悟空嗤笑，“那什么黑狼帮的杂鱼，一看就是睚眦必报的主儿。你废了他们一个小头目，他们能善罢甘休？说不定现在正满世界找你呢。”
“我知道。”哪吒眼神平静，“正等着他们来。”
“哦？”悟空来了兴趣，“又憋什么坏水呢？”
“凯斯在明，黑狼帮在暗。与其整日提防暗处的毒蛇，不如引蛇出洞，看看能不能反过来利用这把刀。”哪吒心中念头流转，一个模糊的计划逐渐成形。黑狼帮这种地头蛇，消息灵通，手段下作，若是操作得当，或许能成为插入凯斯势力范围的一颗钉子，至少，也能制造足够的混乱，牵扯其精力。
他没有再多说，收敛心神，再次投入到修炼之中。实力，永远是一切计划的基础。
接下来的两日，哪吒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常态”。深居简出，药味弥漫。但他通过小薇与福伯的联系却愈发频繁。
福伯那边进展神速。两个伤残老兵效率惊人，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又生产出了一批药剂，种类也增加了高效驱虫粉和少量效果更强的“跌打续骨膏”。销售则完全交给了沃克老兵暗中物色的、几个同样受过雷蒙伯爵恩惠、如今在佣兵集市底层挣扎却绝对可靠的“自己人”，采取流动作战、神出鬼没的方式售卖，虽然量不大，但利润可观，资金如同细流，悄然汇聚。
一切都在地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然而，第三日下午，预期的麻烦终于上门了。
来的却不是黑狼帮，而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同行”。
当时哪吒正“虚弱”地靠在窗边晒太阳，实则暗中修炼，引导着一缕太阳精火淬炼经脉。走廊外传来了巴尔克那熟悉的、不耐烦的粗哑嗓音，但这一次，还夹杂着另一个略显尖细、带着虚伪热情的声音。
“那吒少爷在房里吧？我们药剂师行会的格林先生特地前来拜访！”巴尔克一边粗鲁地敲着门，一边高声喊道，语气中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药剂师行会？
哪吒心中微微一动，迅速收敛气息，脸上瞬间挂起那副标志性的苍白和怯懦，慢吞吞地走过去开门。
门外，除了一脸看好戏表情的巴尔克，还站着一个穿着体面丝绸长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堆着假笑的中年男子。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小手杖，身上散发着多种草药混合的、试图显得高雅却有些刺鼻的香气。
此人正是蓝晶城药剂师行会的一位管事，格林。原主记忆中，此人是凯斯的座上宾，没少帮着凯斯克扣、以次充好供应给哪吒的药材。
“哎呀，这位就是那吒少爷吧？久仰久仰！”格林一见哪吒，立刻露出夸张的热情笑容，微微躬身行礼，眼神却如同打量货物般在哪吒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听闻少爷近日身体似有好转，真是可喜可贺啊！”
哪吒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茫然和一丝受宠若惊的紧张：“您……您是？”
“鄙人格林，忝为蓝晶城药剂师行会管事。”格林笑眯眯地说道，目光却仿佛不经意地扫过房间，鼻子微微抽动，似乎在仔细分辨空气中的药味，“听说少爷对药剂之学颇有兴趣，甚至……偶得奇方，炼制出了些效果非凡的伤药？”
果然！消息还是漏出去了！虽然福伯已经极其小心，但那种效果惊人的药剂出现在市场，根本瞒不过地头蛇般的行会！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直接找上了自己这个“源头”？
是凯斯暗中引导？还是行会自己的渠道？
哪吒脸上适时地露出“慌乱”和“窘迫”，连忙摆手：“没……没有……格林先生您误会了……我只是……自己胡乱弄着玩……当不得真……”
“诶~少爷过谦了！”格林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效果非凡的药剂，岂是胡乱弄着玩就能做出来的？那可是能造福一方、甚至为王国效力的大好事啊！我们行会对人才向来求贤若渴，尤其是像少爷这样的……青年才俊。”
他顿了顿，向前微微凑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诱惑：“少爷若是愿意将药方交由行会鉴定、保管，行会不仅可以为您提供最好的修炼资源，确保您身体康复，更能授予您荣誉会员的身份，享受行会庇护和分红，从此再无人敢轻视于您。岂不胜过您自己……辛辛苦苦，还担着风险？”
图穷匕见！还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来巧取豪夺！
哪吒心中冰冷，脸上却显得更加“不知所措”，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微弱：“这……这……药方只是祖上偶然所得，残缺不全，我也只是侥幸成功一两次，实在不敢献丑……”
“残缺不全？”格林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少爷，怀璧其罪的道理，您应该明白。有些东西，握在手里，是福是祸，可就难说了。尤其是……没有相应实力守护的时候。”
这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已经毫不掩饰。
一旁的巴尔克也抱着胳膊，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少爷，格林先生可是好意！别不识抬举！你那点小把戏，难道还能比行会的大师们厉害？”
就在哪吒准备继续装傻充愣、与之周旋之时——
走廊外突然传来一阵更加嘈杂、粗暴的喧哗声和脚步声！
“滚开！黑狼帮办事！闲杂人等避让！”一个嚣张无比的声音吼道。
紧接着，五六个穿着黑色劲装、胸口绣着狼头、满脸凶悍之气的壮汉，粗暴地推开沿途试图阻拦的仆人，径直冲到了哪吒的房门外！
为首一人，正是那天在集市被哪吒用暗劲废掉一条胳膊的刀疤脸！他此刻胳膊还用绷带吊着，脸上充满了怨毒和狰狞，一看到哪吒，立刻指着鼻子骂道：“妈的！小杂种！果然是你！老子找你找得好苦！”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门口的格林管事和巴尔克都愣住了。
黑狼帮？他们怎么闯到城堡里来了？还直接找上了那吒？
刀疤脸显然没把格林和巴尔克放在眼里，他恶狠狠地瞪着哪吒，唾沫星子横飞：“小子！你那天使的什么妖法？害得老子这条胳膊到现在还使不上劲！还敢不交保护费？今天要不拿出十个金币的医药费和赔偿，再跪下来给老子磕头认错，老子就砸了你这破屋子，把你拖出去喂狗！”
他身后的几个帮众也纷纷拔出明晃晃的刀剑，煞气腾腾，一副要动手砸场的架势。
巴尔克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他可不想惹这些亡命之徒。格林管事的眉头也紧紧皱起，显然对这群突然闯入、打乱他计划的地痞流氓十分不满，但似乎也有所忌惮，没有立刻出声呵斥。
房间内，哪吒看着门口这戏剧性的一幕——一边是笑里藏刀、企图谋夺药方的行会管事，一边是凶神恶煞、上门敲诈的地痞流氓——心中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脸上却露出了极度“恐惧”的神色，身体瑟瑟发抖，声音带着哭腔：“你……你们……怎么闯进来的……巴尔克……格林先生……救……救我……”
他一边“惊慌失措”地后退，一边看似无意地，将放在床边小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研磨药材用的小石臼“碰”倒在地。
啪嚓！
石臼摔碎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也就在这一瞬间——
哪吒的手指极其隐晦地在那破碎的石臼边缘沾上了一点不起眼的、灰白色的粉末——那是他之前试验药性时，无意中混合了几种刺激性草药晾干的粉末，效果不强，但足以让人……
“妈的！少给老子装可怜！”刀疤脸不耐烦地吼道，大手一挥，“给老子砸！”
几个帮众狞笑着就要往里冲！
格林管事脸色一沉，终于忍不住开口：“住手！这里是龙焰家族城堡！岂容你们放肆！”他虽然也想给哪吒压力，但绝不能让药方可能存在的线索毁在这些混混手里！
“你他妈又是哪根葱？”刀疤脸正在气头上，毫不客气地回骂，“滚开！别妨碍黑狼帮办事！”
两边顿时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
就在这混乱的关头——
哪吒仿佛因为极度害怕，脚下“一软”，踉跄着向前扑倒，手掌“恰好”按在了那名正骂骂咧咧的刀疤脸壮汉那条完好无损的左臂上，借力稳住了身体。
动作快如闪电，轻若鸿毛，在混乱中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刀疤脸只觉得手臂被轻轻碰了一下，根本没在意，还在对着格林叫嚣。
哪吒则迅速缩回手，继续扮演着瑟瑟发抖的小可怜，躲到了房间角落，仿佛被吓破了胆。
“小子！老子最后问你一遍！钱！交是不交？！”刀疤脸摆脱了格林（格林也不敢真的和地头蛇动手），再次将矛头指向哪吒，气势汹汹地逼上前来，举起那只完好的左手，作势要抓人！
然而，就在他手臂抬到一半的时候——
异变陡生！
刀疤脸脸上那狰狞的表情猛地一僵，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扭曲的神色！他的左手手臂，竟然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抽搐、痉挛起来！
就像是突然抽筋了一样，但又更加猛烈和诡异！整条手臂如同触电般胡乱挥舞，根本不受他控制！
“呃啊！我……我的手！怎么回事？！”刀疤脸惊骇地看着自己那条如同有了自己想法、疯狂乱甩的手臂，试图用右手去按住，却根本无济于事！
那场面，极其滑稽，又透着几分诡异！
他身后的帮众，门口的格林和巴尔克，全都看呆了！
这是……什么情况？
突然发羊癫疯了？
刀疤脸又惊又怒又羞，那条失控的手臂甚至“啪”地一下，不小心甩在了旁边一个帮众的脸上，打得对方嗷呜一声！
“妈的！见鬼了！”刀疤脸气得破口大骂，可那条手臂依旧在疯狂抽搐摇摆，让他看起来像个滑稽的提线木偶！
趁着他陷入混乱，自顾不暇的瞬间——
哪吒眼中寒光一闪！
就是现在！
他猛地从角落窜出，目标却不是刀疤脸或者任何一个帮众，而是——站在门口，正因为这突发状况而愣神的格林管事！
他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如同扑食的猎豹，瞬间贴近格林！
在格林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惊愕目光中，哪吒的手如同闪电般在他那件昂贵的丝绸长袍口袋处极其轻微地一拂而过！
同时，他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的声音，飞快地说道：“格林先生……救救我……他们……他们要抢药方……药方就在……”
话未说完，他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跳开，重新缩回角落，继续瑟瑟发抖，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情急之下的慌乱之举。
而格林管事，则如同被雷劈中一般，猛地僵在原地！
药方？！
那小子刚才说……药方就在……？
他下意识地猛地捂住自己被触碰过的口袋，只觉得那里似乎多了一小块硬硬的、像是纸片的东西？！
难道……那小子情急之下，把真正的药方塞到我口袋里了？！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般瞬间占据了格林的脑海！巨大的惊喜和贪婪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而此刻，那刀疤脸还在和自己的胳膊较劲，场面混乱不堪。
格林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什么行会流程了！他只想立刻确认口袋里的东西！然后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哼！一群粗鄙之徒！”格林强作镇定，对着还在抽搐的刀疤脸和不明所以的黑狼帮众冷哼一声，仿佛不屑与之为伍，实则心急如焚，“巴尔克！这里交给你处理了！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说完，他根本不等巴尔克回应，紧紧捂着口袋，几乎是脚步仓促地、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仿佛生怕慢一步就会被人抢走口袋里的“宝藏”。
巴尔克完全懵了，看着格林莫名离去，又看看还在那“跳舞”的刀疤脸和一群凶神恶煞的黑狼帮众，以及角落里那个“吓傻”了的病痨子少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而此刻，刀疤脸那条失控的手臂，在经过一番剧烈的、毫无意义的狂舞之后，抽搐的频率终于开始减缓，似乎有平息的迹象。
但经过这么一闹，他带来的气势早已泄得一干二净，自己也觉得丢人现眼，加上格林这个“有身份”的人突然离去，让他心里也有些打鼓（毕竟是在城堡里闹事）。
他恶狠狠地瞪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哪吒一眼，又看了看自己那条终于消停下来的、却酸软无力的胳膊，最终只能憋屈地撂下一句毫无气势的狠话：“小……小杂种！算你走运！老子……老子下次再来找你算账！我们走！”
说完，他便带着一群同样觉得晦气和莫名其妙的帮众，灰溜溜地、骂骂咧咧地快步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继续倒霉。
转眼之间，刚才还挤满了人的房门口，就只剩下目瞪口呆的巴尔克，和一地的狼藉（摔碎的石臼），以及那个依旧缩在角落、仿佛惊魂未定的“病弱”少爷。
巴尔克张了张嘴，看着一片混乱的场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最终也只能骂了一句“真他妈晦气”，然后悻悻地转身离开，连门都忘了关。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寂静。
哪吒缓缓地从角落站起身。
脸上哪还有半分恐惧和慌乱？
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和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如同看完了整场滑稽戏的冷漠讥诮。
他走到门口，轻轻将房门关上。
“咔哒。”
锁舌扣合的声音，清脆而果断。
好戏，才刚刚上演。
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祸水东引，栽赃嫁祸。
接下来，就该是狗咬狗的好戏了。
他很期待，药剂师行会的格林先生，发现口袋里那张所谓的“药方”——其实只是他随手写下的、几种药性相冲、胡乱搭配的草药名单——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更期待，黑狼帮和药剂师行会，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冲突和“药方”的诱惑，会不会擦出点意想不到的“火花”。
哪吒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堡的景色。
阳光正好。
而他播下的种子，正在黑暗中，悄然发芽。
混乱，即是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