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绡眼前依旧裹着布条，但她却能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不久前，她落入一片黑暗当中，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前方发出一点光亮。
她顺着那光亮走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点白光也逐渐扩大，从最开始的芝麻粒大小变成了月亮大小，最后眼前的黑暗便全部被白光代替。
走进那白光之后，凌绡便发觉自己躺在水中。
奇异的是，在水中她也能自由呼吸。
只是这水有些古怪。
气息甜腻，清香扑鼻。
很快，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再之后，水流晃动，她顺流而下，从洞口钻出，眼前豁然开朗。
面前出现了一张放大了数倍的脸，凌绡在水中扑腾，见一根巨大的手指盖了下来，她一刀插在那手指上，顺势从水中爬了上来。
视野开阔后，凌绡才发觉，四周的一切都变大了无数倍。
不，是自己变小了。
腥臭味扑鼻而来，眼前除了各种骸骨腐肉，就只有眼前的筑基修士。
待确定他是活人之后，凌绡便向他打听起此处的信息，可惜对方说话颠三倒四，多半已经被蛊惑了神智，也问不出什么。
凌绡从男人身上跳下来，准备再去别处寻找线索。
她现在眼睛倒是不疼了，可是一旦睁开眼，还是什么都看不到，遮住眼珠后，她反而能“看见”，她身体缩小，视野也就小，看什么都是庞然大物。
凌绡站在刀上，从一堆腐烂的尸体上飞过，感到恶臭熏天。
她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这里没有什么苍蝇蛆虫。
但凡此处苍蝇乱飞，她都要被困在这儿和苍蝇大战三百回合。
不知走了多久，凌绡忽然听见了一阵沉闷而又短促的声响，像是利器凿击硬物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走去。
一颗难以形容的“树”出现在眼前，树干直插上空，看不见顶端，树皮是乌紫色，质地光滑，表面没有任何枝叶。
这棵“树”虽然诡异，凌绡却莫名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树下，一个人正背对着她，机械地挥动着一柄几乎与其等高的巨斧。
斧头落下，重重砍在乌紫色的树干上。
树干瞬间裂开一道口子，迸溅出浓稠的暗色液体，喷了那人满头满脸，对方却浑然不觉，只是抬起手臂，用早已被浸透的衣袖随意抹了把脸，再次举起斧头。
凌绡站在一旁观察了片刻，发现那刚刚被砍出的创口，竟在抬起斧头的瞬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转眼间便恢复如初。
砍树的人衣衫褴褛，被汗水和那黏稠的浸透，紧贴在身上，汗水混合着脸上未干的脓血，像断线的珠子般不断滴落。
凌绡小心地避开那些滴落的液体，轻盈地攀上对方紧绷的脊背。
“你在做什么？”
耳边突然出现声音，那人挥斧的动作顿了一瞬，脸上却并无惊慌之色，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声音的来源，便又转过头，竟是和凌绡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我犯了错，被罚来砍树。”
凌绡眉头微挑，继续问道：“犯了什么错？”
听凌绡这么问，对方眼神有些闪躲，皱起鼻子，脸上掠过一丝不情不愿，含糊道：“我……我就和嫦娥一起喝了会儿酒罢了。有人告我状，说我玩忽职守。”
凌绡了然，一个荒诞的猜想浮上心头：“你该不会要说，你叫吴刚吧？”
那人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凌绡看着这个名叫吴刚的女人，“…因为我读过吴刚伐桂的神话故事。”
虽然这棵树看起来和桂树毫无联系。
吴刚停下砍伐的动作，空着的手下意识挠了挠被汗水和血污黏住的耳朵，有些困惑：“神话故事？”
她犹豫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们这些犯了错，被罚来砍树的人，统一都叫‘吴刚’。”
“那嫦娥也有很多人？”
“那倒不是。嫦娥只有一个。”
她耸了耸肩，“王母娘娘的长生不死药只有一颗，谁吃了谁就是‘嫦娥’。”
吴刚重新挥起斧头，“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要继续砍树了。”
凌绡看着那棵就受了点皮外伤的巨树，问道：“你这要砍到什么时候？”
吴刚眨着眼睛，做思考状，“那要等下一个犯了错的人被惩来砍树代替我。”
“你真名叫什么？”凌绡临走前最后问道。
吴刚顿住了，挥斧的动作僵在半空，眉头紧紧皱起，“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想不起来了，现在我就叫‘吴刚’。”
凌绡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看来，她也失去了之前的所有记忆。
凌绡不再多言，从她身上轻盈跃下，落在地面。
又不知过了多久，凌绡想，她应该是看到了嫦娥。
一棵巨大的月桂树映入眼帘，与之前那棵乌紫色的怪树不同，这棵树开着细碎的、散发着柔和微光的桂花。
一位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倚靠在树干上，她的容貌清丽，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忧愁。
她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兔子的绒毛。
凌绡走上前，看着她满脸愁容的样子，“你怎么了？”
那女子仿佛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抬起眼，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好后悔。”
“后悔？”凌绡顺着她的话问。
“后悔当初偷吃了丈夫的不死药，”她垂下眼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语气愈发低沉，“独自飞升到这清冷的月宫。如今，只能日日夜夜，承受这长生不老的孤独，不死不灭的痛苦。”
这番话配合着她的神情，极为情真意切。
凌绡看着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以及过于平稳的呼吸，只觉得有些怪异。
她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嫦娥又叹了口气，无奈道：“成了仙人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就这样痛苦地活下去了。”
话音一转，她语气里添了几分怜悯，“可怜的后羿，到死也终究只是个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