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阶的消逝速度陡然加快，金光如潮水般退去，转眼间，已有三分之一的路重归混沌。
那不是被击溃的崩塌，而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消融，仿佛这片空间正从规则层面将我们这两个活物无情地抹去。
我瞬间明白了，这不是敌人的反扑，而是这片执槌圣地、这方天地规则本身对我们的排斥。
我们以活人之躯踏入此地，本身就是逆乱常伦，是天地不容的异物。
一旦虚阶彻底消失，退路断绝，我们就会被地渊彻底同化，成为滋养下一任“钟奴”的冰冷养料。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是一种被世界遗弃的绝望。
韩九娘靠在一旁的残剑桩上，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她鬓角的发丝，脸色苍白如纸。
她喘着粗气，看向我：“你……还剩多少力气？”
我感受着体内几乎干涸的内息，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够敲响最后一槌，但绝对不够活着走出去。”
“那就别想着封，”她摇了摇头，眼中却迸发出一股惊人的亮光，“想想怎么改。”
改？
不是封？
我猛地一怔，凝视着那口悬浮于空中，不断发出低沉悲鸣的古钟。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我想起了爷爷留下的信中，那句曾被我忽略的模糊字句：“禹王治水，不在堵，在导。”
堵不如疏，导！
我瞬间回想起在河底熔铸锁龙钉碎片，炼成断浊剑时的情景——那不是单纯的毁灭，而是重塑！
是将原本死寂的镇压之力，重塑为斩断污浊的锋利！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中成形。
我们一直想的，都是如何用尽全力，将这口失控的“龙喉”彻底焊死，让它再也无法喷吐浊气。
可……可要是这龙喉，本就不该被彻底闭死呢？
“我们都想错了！”我猛地抓起那柄桃木残剑，不顾一切地在地上划拉起来。
剑尖在青铜基座前的地面上刻下深深的痕迹，很快，一幅潦草却脉络清晰的黄河水系图便出现了。
“你看，这是七根锁龙钉的位置，它们像七道大坝，镇住了黄河的七处要害。但这里，”我的剑尖重重地戳在代表着入海口的节点上，那里正是我们脚下这口古钟的对应位置，图上的断裂也最是触目惊心，“这里是咽喉！你见过谁能不喘气一直活着的？”
韩九娘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是说——让它能喘气，但不喷毒？”
“对！”我重重点头，胸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
我从怀中取出那枚断浊剑的最后残片，又握紧了启明槌，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决然。
我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为引，在那巨大的青铜基座上飞速绘制起来。
我要布的不是封镇之阵，而是“活络引脉阵”！
此阵不封不镇，只为疏导！
原理如同中医针灸，将淤堵于龙喉的滔天浊气，引导向黄河深处无数细小的地下支流，再以万千百姓的愿力为火，将这些浊气缓缓炼化。
这样一来，黄河这条巨龙便能重新呼吸，而吐出的气息，将不再是致命的毒瘴。
但这个阵法最关键的一环，是需要一件承载着“开端记忆”的信物作为阵眼。
那必须是最纯粹、最本源的力量。
我没有丝毫犹豫，解下了腰间那半截早已残破不堪的桃木剑。
这正是爷爷在我修道第一天亲手交给我，又在我手中断裂之物，它浸透了我初入尘世时最纯粹的道心，承载着一切的开始。
就在阵法完成的刹那，身后的金色虚阶已经退到了仅剩最后五步的距离！
再慢一息，我们就会坠入无尽深渊。
我毫不迟疑地将桃木残骸狠狠嵌入阵法中心，韩九娘也在此刻划开手腕，滚烫的鲜血洒在基座的禹王符文之上，瞬间将其激活。
“哞——”一直温顺的骡子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它猛地扬起前蹄，用它那坚硬的头颅，狠狠撞向青铜基座的一个角落。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那一撞竟不偏不倚地落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之上，引发了整个地底一阵轻微的震颤。
我这才惊觉，它曾是军中负责运输粮草的役骡，年年都要走过黄河渡口的祭坛，那种古老的祭祀步伐和方位，早已烙印进了它的骨头里！
金光自阵眼轰然扩散，沿着我用鲜血绘制的无形经络，瞬间蔓延至早已不复存在的七根锁龙钉旧位。
刹那间，整条黄河的龙脉深处，传来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吐纳之声，仿佛一条被扼住咽喉的巨龙，终于得以换了一口气。
汹涌的浊气不再疯狂外泄，而是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有序地导入无数地下暗河。
古钟的震动频率由急促狂暴转为平稳厚重，钟壁上那一个个黯淡的名字，开始由下至上，逐一亮起，如同黑夜中被点亮的万家灯火，温暖而安详。
我胸前的玉佩微微发烫，一行崭新的小字缓缓浮现：“龙息复流，劫转生机。”
危机，解除了。
可就在我松了一口气的瞬间，韩九娘忽然抬起头，死死盯着古钟的顶部，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快看上面！那不是铭文……是地图！”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头猛地一跳。
只见那巨大的古钟内壁之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了一幅立体的山河舆图，无数光点在其中流转。
而其中一个光点，正在以一种极为剧烈的频率疯狂闪烁，那光芒刺眼夺目，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呐喊与求救——那位置，正是赵铁锤所在的石穴方位！
下一瞬，整口古钟轻轻一震，一道威严而古老的声音直接在我们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非人非鬼，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宿命感。
“轮到你们守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们脚下那仅存的最后一步虚阶，停止了消逝。
但它并没有恢复，就那么孤零零地悬停在原地，将我们困在了这口古钟之前，悬于无尽的黑暗之上。
而钟内那代表着赵铁锤的闪烁光点，在这一刻，亮得几乎要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