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魔在前方沉默地开路,帕朵紧紧牵着格雷修跟在后面,三人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后勤部狼藉的通道内。
每一步都踏在碎屑和凝固的暗红上,空气中弥漫的焦糊与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帕朵的心跳尚未完全平复,手中的拖把杆被她攥得死紧,冰冷的金属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她不时紧张地回头,确认格雷修是否跟上,女孩依旧沉默,只是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泪水似乎流干了,只剩下空茫的悲戚。
就在这时,一阵隐约的、如同无数细碎金属摩擦又夹杂着扭曲低语的喧哗声,从前方的岔路口传来。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令人不安的增殖感。
科斯魔猛地停下脚步,抬起手臂,示意身后两人止步。
他淡金色的竖瞳锐利地盯向前方拐角,握着骑枪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那条覆盖着甲壳的尾巴也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蝎针。
帕朵下意识地将格雷修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屏住呼吸。
下一刻,景象出现了。
不是一具,也不是十具。
是“浪潮”。
密密麻麻、形态各异却同样带着空洞恶意笑容的精致人偶,如同从巢穴中涌出的工蚁,挤满了宽阔的通道,摩肩接踵地向着他们这边涌来!
成百上千?或许更多!
它们眼中闪烁的冰冷红点连成一片,如同地狱的星河,那低语、嗤笑、嘲弄混合成的噪音,足以让任何心智健全者头皮发麻,陷入疯狂!
“怎…怎么会这么多!?”
帕朵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刚刚鼓起的一点勇气在这绝对的数量差距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碎裂。绝望再次攫住了她的心脏。
然而,在这令人窒息的“人偶浪潮”最前方,一个身影如同礁石般屹立。
是痕。
他那身熟悉的作战服上已布满了尘土与溅射状的污迹,脸上也带着烟熏的痕迹,额角似乎有一道细微的划伤,渗出的血珠已经凝固。
但他握剑的姿态依旧稳定,眼神如同淬火的钢铁,牢牢锁定着前方无穷无尽的敌人。
只是,那紧抿的嘴角,以及眉宇间那几乎难以察觉的、越聚越深的褶皱,泄露了他此刻的真实心境——烦躁。
是的,烦躁。
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面对杀之不尽、源源不绝的敌人时,逐渐堆积的厌烦与怒意。
就像一个人面对不断涌来、拍打脚踝的潮水,明知无法阻挡,却依旧会被那永无止境的湿冷触感激起火气。
“没完没了……”
一声低沉的、带着明显不耐的咂舌声从痕的喉间溢出。
面对汹涌而至的“浪潮”,他动了。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千锤百炼、高效到极致的杀戮技艺。
大剑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灰暗弧光。
横斩!最前方的三具人偶如同被无形巨镰收割的麦秆,瞬间拦腰截断,破碎的零件和能量泄露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
侧身,突刺!
剑尖精准地点中一具试图从侧面扑来人偶的核心,将其瞬间引爆成一团绚烂而致命的烟花。
回旋,劈砍!
将另一具高高跃起的人偶从中线劈成两半!
他的动作流畅而迅猛,每一步移动都恰到好处,每一次挥剑都必然伴随着至少一具人偶的彻底瘫痪。
破碎的肢体、扭曲的金属、逸散的能量在他周围不断堆积,仿佛形成了一道由死亡构成的短暂壁垒。
但,毫无意义。
一具倒下,立刻有两具、三具填补上空缺。
它们踩着同伴的残骸,挥舞着能量利刃,如同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傀儡,持续不断地涌上。
那低语和嗤笑声仿佛更响了,带着嘲弄的意味,刺激着痕的神经。
“啧!”
痕的眉头皱得更紧,再次咂舌。
他猛地一个矮身,躲过数道交叉袭来的能量刃,大剑顺势一个凌厉的上撩,将两具人偶的下半身直接削断。
碎片溅射在他坚毅的脸颊上,留下浅浅的白痕,他却恍若未觉。
“清理不完……就像蟑螂一样。”
他低声咒骂着,语气中的烦躁几乎凝成实质。
战斗在持续。痕的呼吸依旧平稳,但挥剑的频率似乎隐隐提升了一丝,那并非体力不支,而是耐心被持续消耗的征兆。
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却又带着机器所没有的、逐渐升腾的怒火。
这些弱小的个体,单独面对他根本不堪一击。
但它们的数量,它们那种前仆后继、漠视自身毁灭的姿态,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精神压迫。
仿佛在嘲笑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是在对着大海挥剑。
终于,当一具人偶以一种格外刁钻的角度,擦着他的剑锋突进,险些划破他手臂的防护时,痕眼中最后一丝克制似乎也燃尽了。
“够了!!”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如同闷雷般炸响!
他不再固守原地,而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大剑不再是精准的点杀,而是化作一场狂暴的金属风暴!
“轰!咔嚓!哐当——!”
更加蛮横、更加暴烈的斩击爆发开来!
他不再追求一击毙命的核心破坏,而是用最纯粹、最霸道的力量,将眼前扇形区域内的所有人偶,无论它们处于何种姿态,尽数纳入毁灭的范畴!
大剑挥舞带起的风压甚至将稍远一些人偶都吹得东倒西歪!
破碎的残骸不再是简单地倒地,而是如同被无形巨力拍飞般,狠狠砸向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发出连绵不绝的撞击声!
这一刻,他不再仅仅是战士,更像是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要用最原始的力量,将这令人烦躁的“蚁群”彻底碾碎!
帕朵躲在通道后方,看着痕那骤然改变、充满暴躁气息的战斗风格,吓得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又往科斯魔身后靠了靠。
科斯魔依旧沉默地看着前方发威的痕,金色的竖瞳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那条尾巴,微不可查地轻轻摆动了一下。
他看得很清楚,痕的体力仍在,但精神上的烦躁正让他消耗不必要的能量,并且,那孤军奋战的背影,在“浪潮”的冲击下,显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孤独。
就在痕再次用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将数具人偶砸成碎片,呼吸因暴怒而略显粗重的瞬间——
一道暗影,如同融入背景的幽魂,骤然从他身侧掠过!
是科斯魔!
他没有言语,行动即是他的回答。骑枪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精准而致命的黑色闪电,悄无声息地刺入一具正要从痕视觉死角扑上的人偶核心。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
痕猛地回头,只看到少年沉默的侧脸和那截正从破碎人偶体内抽出的、不带一丝黏连的枪尖。
“……”
痕怔了一瞬,随即,那因烦躁而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松弛了一毫米。
他没有道谢,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冗余。
他只是将大剑再次握紧,目光重新投向敌群,但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孤狼般的狂怒,而是重新凝聚起了战士的冷静。
“哼,总算来了个搭把手的。”
他低哼一声,语气依旧带着点不耐烦,但那之下,是无需言明的信任与托付。
科斯魔的加入,如同在汹涌的潮水中投入了一块坚不可摧的磐石。
他的动作没有痕那般暴烈张扬,却带着一种精准而致命的效率。
骑枪化作一道暗色的流光,每一次刺击都必然点碎一具人偶的核心,那条蓄势待发的尾巴更是如同鬼魅,总是在最刁钻的角度弹出,将试图偷袭的人偶彻底贯穿。
两人的战斗风格迥异,一者如风暴,一者如影刃,却在此刻形成了奇妙的互补。
痕正面承受着大部分压力,以狂暴的斩击清出大片空间,而科斯魔则游弋在侧翼,高效地清理着漏网之鱼,并扼杀任何试图形成合围的苗头。
有了科斯魔的分担,痕那沸腾般的烦躁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至少他不再需要为了顾及四面八方而过度消耗心神。
战斗依旧激烈,但节奏逐渐被拉回可控的范畴。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永无止境的“人偶浪潮”终于见到了尽头。
当科斯魔的骑枪将最后一具狞笑着扑来的人偶钉穿在墙壁上,并将其核心搅得粉碎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与低语嗤笑声,终于被一种近乎死寂的寂静所取代。
通道内一片狼藉,破碎的肢体和扭曲的金属零件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能量烧灼后的焦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
痕拄着大剑,微微喘息着,汗水混合着污迹从额角滑落。
科斯魔沉默地拔出骑枪,甩掉枪尖上不存在的污秽,站在痕的身侧,警惕的目光扫过满地的残骸,确认不再有活动的威胁。
就在这时,侧面一处原本看似严实的墙壁突然泛起水波般的能量纹路,随即护盾消散,露出了后面一个受到保护的小型应急空间。
爱因斯坦、特斯拉和梅博士从中走了出来。
爱因斯坦神色凝重地推了推眼镜,特斯拉则一脸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梅博士则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战场中央的两人,眼神中带着审视与关切。
痕挂着重剑,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沿着他坚毅的脸颊滑落。
他喘了几口粗气,抬手用臂甲抹去糊住眼睛的汗与污,目光转向身旁收势而立的少年。
“哈……”
他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试图扯出一个习惯性的、带着赞许的笑容,“科斯魔,你小子,来得可真够……”他的话头在此刻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科斯魔并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少年低着头,淡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地面狼藉的残骸,紧握着骑枪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
那沉默,并非战斗后的疲惫,而是一种沉重得几乎要压垮他的……愧疚。
痕眉头一皱,刚想开口询问这异常沉重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细微的脚步声从通道另一头传来。
帕朵牵着格雷修,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在看到痕和科斯魔,以及满地被清除的敌人后,帕朵明显松了一口气,几乎要虚脱般靠在墙边。
而格雷修——
她的目光穿越了弥漫的硝烟与残骸,直直地、牢牢地锁在了痕的身上。
“爸爸……”
那一声呼唤,微弱,却像一根针,刺破了战斗后短暂的平静。
痕立刻蹲下身,甚至顾不上疲惫,张开双臂。
小女孩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巢的雏鸟,跌跌撞撞地扑进他怀里,冰冷的小脸埋在他颈窝,瘦小的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没事了,格雷修,没事了,爸爸在这里……”他笨拙地安抚着,用粗糙的手掌拍着女儿的后背。
然后,格雷修抬起头,泪眼婆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如同最终判决的话:
“爸爸,妈妈……妈妈她,不见了。”
“……!”
痕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像是为了驱散这不祥的字眼,他用力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声音刻意放得轻松:
“傻孩子,说什么呢。妈妈肯定是躲在安全的地方了,等爸爸把这些烦人的东西清理完,就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他试图用惯常的语气安抚女儿,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捉迷藏。
可格雷修没有像往常那样乖巧点头,反而用力摇头,红肿的眼睛里又涌出大颗泪珠,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
“不是的……爸爸……妈妈她……”
痕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仍强撑着笑容,抬头看向科斯魔:“你们过来时,看到布兰卡了吗?她是不是在后面的安全屋?”
科斯魔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少年倔强地别开脸,避开了他的视线,只有紧握骑枪的手微微颤抖着,指节泛白。
那一刻,痕感觉有冰水顺着脊椎流下。
他猛地转向帕朵,声音带着一丝渴求:“帕朵!你肯定知道!布兰卡.....”
帕朵的猫耳无力地垂下,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滚落。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哽咽着,用力点了点头。
那个点头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痕所有的侥幸。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连嘴唇都变得灰白。
抱着格雷修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紧到孩子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他才恍然惊醒般松开些许。
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帕朵脸上,像是要从她泪眼中找出否定的答案。
但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声的确认。
“布兰卡……”
他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这一次,不再是疑问,而是确认。
他终于听懂了女儿说的“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终于明白了科斯魔为何不敢看他的眼睛。
终于理解了帕朵眼泪里的含义。
他依然维持着拥抱女儿的姿势,但这个曾经能单手挥动巨剑的男人,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在弥漫着焦糊味的通道里,轻轻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