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汴京,会试放榜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盛家庶子长枫此番虽未高中,却不见往日的颓唐,只更沉潜于书斋,复盘文章得失。林栖阁内,因墨兰(青荷)日常引导幼弟长榆启蒙,兄长亦知奋进,竟比以往更多了几分踏实向学的宁静。
然而,这宁静之下,暗流汹涌。
这日,长枫与三五同窗于酒楼小聚,难免谈及科场与朝野闲话。席间,有人将话题引向了立储这等极其敏感之事,众人或艳羡,或揣测,议论纷纷。
长枫饮了些酒,面色微红,脑海中却异常清明地回响起妹妹平日的点拨与父亲“谨言慎行”的告诫。见话题越发危险,他心中警铃大作,举杯打断了众人。
“诸位,”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于我辈而言,与其争论此等悬而未决之大事,不若先做好自己的本分。嫡子当勤勉修身,不负其位;庶子亦当努力进学,增长才干。无论将来如何,自身拥有立世的学识与能力,方是根本。主君择选何人,是其权责;我等能否成为可用之才,却是己责。”
这番话,立场端正,强调个人修为,将话题从危险的站队引向了务实的自身建设。同窗中有清醒者颔首,亦有人笑他过于谨慎。
惊变陡生
就在此番聚议后不久,宫中突然传出消息,盛纮因前朝事务应对或有不妥,被官家扣留,缘由未明,只言“待勘”。此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盛府的平静。
林栖阁内,林噙霜更是面无人色,童年家族获罪、抄家流放的恐怖记忆如潮水般将她淹没。惊惧之下,她第一个念头便是赶紧变现产业,握紧金银以备不测。
“阿娘,此时自乱阵脚,变卖产业,无异于告诉所有人盛家将倾,是催命符!”墨兰(青荷)一把按住慌乱欲走的母亲,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体内青莲本源急速流转,压下心神震荡,思维在危机中愈发清晰冷冽。
她迅速为母亲剖析利害:“父亲只是被扣查问,尚未定罪。当务之急是打探消息,疏通关节。大姐姐的夫家,忠勤伯爵府袁家,终究是勋贵之后,在宫中、朝堂总有些旧日人情。我们将手中所有能立刻动用的现钱,加上那两处不显眼的田庄和西街那间小铺面,尽快出手,凑足一笔厚礼,请大姐姐转交袁姐夫,恳求他代为周旋打点,哪怕只是探听虚实,也好过坐以待毙!”
她目光灼灼,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盛家真的倒了,我们握着再多黄白之物,又能逃到哪里?唯有拼尽全力,助父亲渡过此劫,保全盛家,我们母子四人才有立足之地!这是险招,亦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
林噙霜被女儿眼中的冷静与那句“覆巢之下无完卵”彻底镇住,猛地一咬牙:“好!就听我儿的!赌这一把!”
事态紧急,林噙霜立刻动用体己和部分公中现钱,又让心腹周雪娘火速秘密联系买家,以远低于市价的急价抛售产业。为显诚意尽快拿到现银,她竟冒险亲自出府与买家徐员外交割,将所有凑得的银钱换成一张数额巨大的钱引,并附上恳请袁文绍代为打点的信函,命心腹秘密送往华兰处。
然而,她这“私自出府”、“秘密会见外男”、“大规模变卖产业”的行径,如何能瞒过正房?王若弗早就因长枫中举憋着一口气,此刻抓到如此把柄,立刻带人将刚回府的林噙霜堵个正着。
“林氏私会外男,盗卖祖产,其心可诛!求母亲做主,将此祸害发卖出去,以正家规!”王大娘子跪在寿安堂外,声色俱厉,根本不容林噙霜辩解“是为了打点救老爷”。
盛老太太闻讯,看着被捆缚在地、发髻散乱、哭喊冤枉的林噙霜,眼中尽是失望与冰冷。她沉默片刻,疲惫地挥挥手:“若果真行止败坏,危及家门,决不轻饶。一切交由大娘子处置。”
王若弗精神大振,立刻唤来牙婆。那牙婆上前便掰开林噙霜的嘴查看牙口,又在她身上摸索,评头论足:“年纪不小了,好在皮肉细嫩,性子烈,六十两顶天了!”
林噙霜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拼命挣扎厉喝:“我是盛家姨娘!我儿是举人!你们敢卖我,我儿定去开封府告你们!”
柳暗花明 双喜临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盛府大门洞开,盛纮竟安然归来了!
他刚踏入前厅,王大娘子便扑上来哭诉林噙霜的“罪行”。盛纮初闻“私会外男”,惊怒交加,脸色铁青。
然而,当他强压怒火,召集众人对质,听罢林噙霜泣不成声的陈述(强调“覆巢之下”的恐惧与救夫初衷),长枫、墨兰的作证,尤其是墨兰以“那日女儿隐约听见母亲与周娘子商议,说是唯有请袁家姐夫设法”的方式印证关键后,盛纮沉默了。
他脑海里猛地回响起许久前偶然听闻的、墨兰点醒长枫时那番关于林栖阁处境艰难的话,此刻与眼前林噙霜差点被发卖的一幕重叠,心下震动。原来霜儿此次兵行险着,根源竟是这深宅之中庶子妾室朝不保夕的恐惧!
更让他心神激荡的是,他此番在宫中,官家非但未责难,反而和颜悦色,提及:“朕近日听闻,盛卿家教甚严,子弟能明辨本分,倡言‘无论嫡庶,皆当勤勉修身,以学识能力立世’。此言甚合朕心!若臣子皆能如盛卿家教,务实为本,尽忠职守,我朝何愁不兴?”
官家金口玉言的赞誉,竟源于长枫那番“嫡庶本分、务实进取”的言论!而林噙霜铤而走险,竟也是为了救他!
盛纮心头的怒火被这复杂的情绪彻底取代。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疲惫与一种新的决断:
“林氏此举,虽行事鲁莽,私见外男更是大错!然其初衷是为营救于我,情有可原。所变卖产业,亦是她自身体己陪嫁。娘子维护家规,其心可嘉,然发卖过于酷烈。盛家非刻薄之家。此事作罢。”
他看向林噙霜:“念你救夫心切,不予重罚。但禁足林栖阁半年静思。日后若再擅自行事,定不轻饶!”
最后,他目光扫过长枫,带着前所未有的看重:“枫儿此次立身持正,言论得沐天听,为父心甚慰!官家金口玉言,盛家当以此为训!往后,无论嫡出庶出,皆需以勤勉修身为要,以真才实学立世!谨言慎行,忠于职守,方是保家兴盛之道!”
一场惊涛骇浪,就此平息。林噙霜逃过一劫,被人扶起时腿软难立。长枫因祸得福,在父亲心中地位陡升。
回到林栖阁,厚重的棉帘隔开了外界的风雨。林噙霜握着女儿的手,眼泪无声落下:“墨儿……今日若非你……”
墨兰轻轻拍着母亲的手背,低声道:“阿娘,经此一事,父亲心中自有衡量。兄长已得父亲看重,只要他争气,林栖阁便有了根基。”
她看向窗外,盛家的天空依旧,但有些东西已悄然改变。父亲的认可,兄长的前程,以及那“务实修身为本”的新家风,都与她所追求的“深根宁极、内在优化”之路隐隐相合。盛家的基石,在这场风波与荣耀的交织中,正被重新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