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的手机在裤兜里震了第三下时,他正把车钥匙插进锁孔。前两次他没接,第三次他还是掏了出来。
来电人显示是老夫子。
他按下接听键,话筒里传来的声音不急不缓:“你家楼下现在挺热闹。”
“什么热闹?”
“有人举着你的‘恋爱写真集’办影展,主题叫《秦先生的秋天也开花》。”
秦先生愣住,钥匙还卡在锁眼里。
“别发呆了,”老夫子说,“再不来,你老婆可能就要给你办离婚手续了。”
电话挂得干脆利落。
秦先生拔出钥匙,转身就往单元门口走。刚拐过绿化带,就听见前方人群嗡嗡作响。七八个亲戚围在楼道口,中间站着个穿花衬衫的表舅,手里举着一张A3打印的喷绘图,上面是他和一个陌生女人站在公园长椅旁的照片。
“大家看看!”表舅嗓门洪亮,“这就是咱们家的好丈夫!白天装老实人,晚上带野女人逛公园!”
旁边几个婶子跟着点头:“啧啧,这女的穿得多露,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秦先生几步冲上前:“谁让你们来的?照片哪来的?”
“我们也是为你好!”另一个堂姐站出来,“嫂子都快被蒙在鼓里了,我们做亲戚的能不管?”
秦先生扭头找妻子,发现她站在楼梯阴影处,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包带。
他心里一沉。
这时,一辆共享单车从街角滑过来,老夫子单脚撑地停在人群外。他下车时动作慢悠悠的,像是来遛弯的,手里还拎着一杯刚买的豆浆。
“哟,开表彰大会呢?”他边说边挤进人堆,目光落在那张喷绘上。
“你来得正好!”表舅指着照片,“你也评评理,这种事能不能忍?”
老夫子端起豆浆喝了一口,眯眼打量画面:“嗯……构图一般,光影粗糙,连最基本的色温都没调匀。”
众人一愣:“你说啥?”
“我说这图p得太潦草。”他把豆浆杯夹在胳膊下,掏出手机对着照片放大,“你们看这背景里的树。”
“树怎么了?不就是棵普通梅花吗?”
“问题就出在这儿。”老夫子点了点屏幕,“十月下旬,气温十八度,空气湿度百分之六十二——这种条件下,梅花能开成这样?它比天气预报还灵?”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
“而且你们注意看枝条分叉的角度。”他继续说,“真实的梅花开花,是从主干向外辐射,但这棵树的花簇全集中在左侧,右侧一根花都没有,像被剃了一半头。这是典型的复制粘贴痕迹。”
表舅脸色有点变:“你……你懂什么摄影!”
“我不但懂摄影,”老夫子把手机倒转,屏幕上跳出一段分析数据,“我还知道这张图的像素密度在左下角突然下降,说明那里贴了另一张图的碎片。要我还原原图内容吗?五秒就行。”
人群开始骚动。
“够了!”一直沉默的秦先生妻子突然开口。她走上前,盯着那张喷绘看了两秒,猛地抬手,“啪”地一下扇在表舅脸上。
清脆的一声响。
“谁给你的胆子拿这种东西来我家闹?”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男人加班到十点回家,脚后跟裂口子都不肯去医院,你说他有空去公园谈恋爱?”
表舅捂着脸:“我这……我不是替你出头嘛……”
“出头?”她冷笑,“你是想挑我们分开,好让你爸多分一套安置房吧?上次祠堂修缮款的事还没算清楚,现在又来这套?”
亲戚们顿时缩了脖子,互相使眼色。
“今天这事,我要去法院告。”她环视一圈,“谁转发了这张图,谁就得删帖赔礼道歉。不然,咱们法庭见。”
人群像退潮一样散开。有人悄悄收起喷绘,有人低头溜走,表舅还想说什么,被两个婶子拉着胳膊拽走了。
老夫子站在原地,把最后一口豆浆喝完,随手把纸杯折了折,塞进路边垃圾桶。
秦先生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妻子:“谢谢你……”
“谢什么。”她瞪他一眼,“以后早点回家,少让我担心。”
“这不是项目赶进度嘛……”
“赶进度也不能让别人钻空子。”她语气软了些,“不过……我相信你。”
两人对视片刻,气氛渐渐回暖。
老夫子拍拍秦先生肩膀:“行了,危机解除。下次要是再有人拿你照片造谣,记得让他们先查查植物物候表。”
秦先生苦笑:“你说这些人怎么就这么爱折腾?”
“因为闲。”老夫子耸肩,“人一闲,脑子就容易长草。长草了就得找地方种点是非。”
妻子忽然想起什么,转向老夫子:“你是怎么一眼看出照片有问题的?”
“经验。”他说,“上次帮大番薯看相亲对象朋友圈,发现她晒的‘海边日落’其实是电脑壁纸,云层走向和当天卫星图完全对不上。从此我就养成了习惯——凡是有图,先问季节。”
“那你刚才说的那些数据……”
“手机自带的环境监测功能。”他晃了晃手机,“温度、湿度、光照强度,实时更新。再加上金手指自动比对数据库,误差不超过百分之三。”
秦先生摇头:“难怪老赵见你跟见鬼似的。”
“他那是心虚。”老夫子笑了笑,“做贼的人,最怕别人讲道理。”
妻子看着他们,忽然笑了:“你们俩啊,一个靠脑子,一个靠脾气,倒是配得上兄弟。”
“那当然。”老夫子点头,“我负责拆穿谎言,他负责承受生活暴击。”
秦先生无奈:“我是工具人?”
“你是主角。”老夫子纠正,“只是主角的命运,往往由配角决定。”
三人笑起来。
阳光斜照进巷子,楼下的桂花树轻轻摇晃,几片花瓣落在老夫子肩头。他没掸,任它们停着。
“我回公司了。”他说,“下午还有份合同要改。”
“我跟你一起走。”秦先生说。
“不用。”老夫子摆手,“你在家陪陪嫂子。毕竟,”他眨眨眼,“感情修复期,不宜独自外出。”
秦先生妻子笑着推他一把:“去吧,让他歇会儿。”
老夫子转身离开,脚步轻快。路过垃圾桶时,他瞥见那张被撕烂的喷绘一角,上面“出轨”两个字已经被踩得模糊不清。
风吹过,纸片翻了个身,露出背面空白处一行铅笔小字:**“图源来自老赵表弟的朋友圈”**。
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快速编辑一条新消息:
“老赵那边又有动静了,这次用的是他表弟的旧图库。”
发送成功后,他把手机放回衣袋,继续往前走。
巷口的风带着桂花香,吹动他袖口的一角。一片花瓣滑落,掉进排水沟缝隙里,被一阵水流卷走。
老夫子走过街角,绿灯刚好转红。
他站在斑马线前等信号,身后传来快递员骑电动车的铃声。
车子从他身边掠过,车筐里一份文件袋被风吹开,一张纸飞出来,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
他低头看了一眼。
纸上印着某个项目的LoGo,标题写着:**《跨境数据接口迁移方案》**。
他的眼神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