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掐灭烟头的那一刻,手机还在震动。他没看第二眼,转身就朝公司走。夜风把他的衣角掀起来又落下,像某种无声的告别。
第二天一早,大番薯拎着两个包子撞开茶水间的门,差点被门槛绊倒。他左手咬一口,右手挥了挥,冲刚进门的老夫子喊:“您昨儿是不是又当月下红娘去了?回来那么晚!”
“我当的是防火监督员。”老夫子接过秦先生递来的文件,顺手放在桌上,“顺便看看谁能在火场里记住客户联系方式。”
“那我也记住了!”大番薯挺胸,“当时我第一反应就是扑向电脑包!”
“你扑的是文员。”
“顺序不重要,重点是人都在。”
老夫子没接话,目光落在窗外楼下。一群穿新工装的年轻人正排成歪歪扭扭的一列,举着名牌签到。hR在前面念名字,声音透过玻璃听不清,但场面像是菜市场早市抽号买肉。
“来了批实习生。”秦先生靠在桌边,“听说要分到各部门轮岗,您这边摊上三个。”
“哦?”老夫子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笔记本,“谁安排的?”
“人事统一配的,说是优中选优。”
“优不优得看脑子转不转。”老夫子点开金手指界面,屏幕一闪,几份简历自动弹出,“先看看有没有人把自己的实习期安排在同一天上了两家五百强。”
大番薯凑过来:“还能这么干?”
“能。有人写去年三月在A公司做数据分析,同时在b公司负责海外并购项目——问题是,b公司那段时间连财务总监都被停职了,实习生能签什么字?”
“这不是吹牛嘛。”
“是吹得太大,忘了收口。”老夫子轻敲回车,系统瞬间标红三份简历,“时间重叠、岗位冲突、项目周期对不上。这三位,至少有两个在包装自己。”
“要不要举报?”
“不用。咱们搞培训,又不是纪检组。”老夫子合上电脑,“让他们自己露馅就行。”
上午九点,培训室坐满人。实习生们正襟危坐,笔记本摊开,笔都握好了,像一群准备参加高考的学生。
老夫子走进来,没带ppt,也没放投影,只拎了个白板笔。
“今天我们讲市场分析模型。”他转身在白板上写下一行公式,“这是预测用户增长的核心算法。”
底下沙沙记笔记。
他故意把增长率写成了衰减率,还加重了括号里的系数。
“这个数值越大,说明产品生命力越强。”他说完,扫了一圈台下。
大多数人低头狂写,仿佛要把每个符号刻进脑门。有两人甚至小声讨论:“原来负数代表潜力啊?”
只有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停了笔,眉头皱了一下,但没说话。
十分钟后,老夫子擦掉板书:“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有问题可以留个言条。”
散会后,其他人鱼贯而出,只有那个男生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还是走了。
大番薯从后门探头:“没人提问?”
“问了反而假。”老夫子收起笔,“真懂的人不会当场跳出来打脸导师,尤其是第一天报到。”
“那你怎么知道他懂?”
“他笔尖顿了两秒,眼睛往下瞟——那是查记忆数据的习惯动作。而且他没抄完整个公式,只记了结构框架。”
“这也看得出来?”
“你吃饭时会把每一粒米都嚼碎吗?不会。重要的是菜的味道。懂行的人也一样,只抓主干。”
中午休息,秦先生送来一份打印材料:“刚才那人交了个问题反馈,夹在文件里。”
老夫子翻开,一页纸上写着:
> 导师上午提到的增长模型,是否应为正向系数?若按所写计算,用户将在三个月内归零。附:行业通用版本参考链接(手写)。
字迹工整,逻辑清晰,末尾没有署名。
老夫子看了很久,轻轻点头。
下午继续培训,他换了个方式。
讲到竞品分析时,他随口说:“这类产品的失败率高达百分之九十,所以我们一般不做调研。”
台下有人点头。
他又补一句:“毕竟数据都是假的,看多了容易误导判断。”
这次,那个男生终于举手。
老夫子看向他:“你说。”
“如果数据不可信,我们怎么确定方向?”男生站起来,“就算有水分,趋势和结构也能反映真实需求。完全放弃分析,是不是有点……武断?”
教室安静了一瞬。
有人偷偷抬头,有人低头假装翻笔记。
老夫子笑了笑:“你觉得该怎么看?”
“交叉验证。”男生说,“用公开财报、社交舆情、渠道销量多方比对,剔除异常值。哪怕不准,也好过凭感觉拍脑袋。”
“要是领导坚持不调研呢?”
“那我就私下整理一份,等结果出来再对照。”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实习生脸色微变。
老夫子没评价,只说:“坐吧。这个问题值得讨论。”
课后,大番薯在走廊拦住他:“你是不是故意说错的?就为了试他们反应?”
“不然呢?真以为我连增长率都能算反?”
“可你也太狠了,万一人家真信了,回去写报告写错怎么办?”
“那正好筛掉。”老夫子走进办公室,拉开抽屉取出一沓空白考核表,“职场第一关不是会不会做事,是敢不敢怀疑权威。”
“可怀疑错了呢?”
“错了能改。但从不怀疑的人,永远学不会思考。”
秦先生这时进来,放下一叠资料:“行政部催实习生分配名单,明天就要定岗。”
老夫子拿起笔,在其中一张表格上画了个圈。
“这三个里面,就他。”
“连名字都没填,你就定了?”
“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该闭嘴的时候忍住,在该开口的时候没退。”
大番薯扒在门框上看:“那你也不多考两天?”
“一天够了。有些人五分钟就能暴露底色,有些人三年还在装模作样。”
秦先生问:“需要通知他吗?”
“不用。明天早上九点,A室面谈。他会来的。”
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灯光一层层亮起。办公楼里的人陆续离开,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大番薯临走前塞给老夫子一个肉包:“加班别饿着。”
“你哪来的?”
“茶水间蒸锅里偷的。”
“小心被监控拍到。”
“拍到了就说您指使我干的。”
门关上,办公室只剩老夫子一人。
他打开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
**明日九点,A室面谈**
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带简历原件,缺页的别来**
他合上本子,没起身,也没开灯。
窗外最后一缕光消失在楼群之间。
楼下传来电动车启动的声音,还有谁在笑。
他坐在那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平稳。
就像等着一场早已预料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