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像盖住一只嗡嗡作响的苍蝇。他没说是谁发的短信,也没解释那句“你以为你赢了吗”到底算不算威胁,只是轻轻拍了两下屏幕,仿佛在安抚一头不听话的小兽。
大番薯伸长脖子想偷看,被秦先生一把按住肩膀:“别看了,越神秘越无聊,八成是哪个退网多年的喷子临死前想刷个存在感。”
“也不能这么说。”大番薯挠头,“万一真是老赵派来的卧底呢?藏在交易所里,手里攥着喇叭,等我们敲钟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喊‘他们油有问题’!”
老夫子起身拿起外套:“那他也得买票进场才行。”
三人出门时阳光正好,风不大,也没人回头看办公室最后一眼。车停在楼下,司机已经等了十分钟,见他们下来,连忙开门。
“今天真能成?”大番薯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声音有点抖。
“流程上周就走完了。”秦先生翻着手里的文件夹,“你现在问这个,跟进考场才想起没带笔一样。”
“我不是紧张!”大番薯梗着脖子,“我是激动!你知道多少创业公司熬到上市这一步?十个里九个半都倒在半路,剩下半个还可能是僵尸企业!”
老夫子靠在后座闭目养神:“你要是再背一遍《中小企业上市常见失败案例》,我就让你在敲钟仪式上念完它。”
大番薯立刻闭嘴。
交易所大厅人不少,但不乱。工作人员穿着统一制服,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笑容。他们被引导至专属等候区,墙上电子屏正滚动播放即将挂牌的企业名单。
“大番薯食品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代码六个数字,闪了一下,定格。
“哎哟!”大番薯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那是我!那是我啊!”
“坐下。”老夫子睁开眼,“还没开始呢。”
“可我已经看到股价飘红了!心理预演懂不懂!”
秦先生递过一杯温水:“喝一口,冷静点,待会儿主持人叫你名字,别答‘到’。”
五分钟后,工作人员来通知登台。三人并肩走向玻璃幕墙前的通道,脚步声整齐得像是排练过一百遍。
老夫子忽然停下,望着玻璃上映出的三个人影。
“我们不是来求结果的。”他说,“是来确认结果的。”
大番薯眨眨眼:“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别管哪听的。”秦先生推了他一把,“赶紧走,后面一群记者等着抓你哭鼻子呢。”
舞台中央已摆好铜钟,红绸扎得一丝不苟。主持人正在调试话筒,看到他们入场,立即露出职业微笑。
“下面,有请大番薯食品科技董事长——大番薯先生,共同见证历史性时刻!”
台下掌声响起,闪光灯亮成一片。
大番薯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刚走两步,手就开始抖,话筒差点滑出去。秦先生悄悄塞了杯水过来,低声说:“你是第一个卖炸薯角上市的老板,别给行业丢脸。”
老夫子在他经过时,轻轻拍了下肩膀。
那一掌不重,却像通了电。
他站上台阶,接过锤子,手还是抖,但稳住了。
主持人宣布:“现在,正式开市!”
钟声响起。
电子屏瞬间切换,红色曲线如火箭般蹿升,突破发行价,继续上扬。
大番薯盯着那条线,眼眶一下子红了。他张了张嘴,原本准备好的发言全忘了,只憋出一句:
“我妈终于不用再问我什么时候找个正经工作了……”
全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笑声和掌声。
有人吹口哨,有人鼓掌,还有记者边拍边笑出声。
他没擦眼泪,反而咧开嘴笑了,牙齿都露出来了。
老夫子站在侧台,看着那条不断攀升的曲线,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秦先生掏出手机,对着大番薯连拍十几张,又转过去录了一段视频,小声说:“待会儿发群里,让后勤组也看看。”
台上的大番薯还在接受采访,问题一个接一个。
“对未来股价有什么预期?”
“有没有考虑做预制菜?”
“会不会推出联名款?”
他东一句西一句地答,虽然磕巴,但总算没说错话。说到激动处,还比划起炸油锅的手势,引得记者又笑一阵。
老夫子退到场边,目光无意间扫过外侧休息区。
长椅上坐着一个人,低头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映着实时行情。
是老赵。
他穿得还算整齐,但领带歪了,袖口有些褶皱。当股价又一次跳涨,显示涨幅已达百分之十八时,他猛地合上电脑,动作大得差点把机器摔在地上。
他抬头,视线穿过人群,与老夫子短暂对上。
没有愤怒,也没有咆哮,只有一瞬的僵硬。
老夫子没走近,也没回避,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一点头,不像嘲讽,也不像同情,更像一场考试结束后,监考老师看见交卷迟到的学生。
老赵收回目光,拎起电脑,起身离开。
他的背影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像踩在退场的节拍上。
老夫子望着他走出大厅的门,直到身影消失,才转身往回走。
“看见老赵了?”秦先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
“嗯。”
“没上来闹事?”
“用不着了。”老夫子淡淡道,“他已经知道结局了。”
“你说他以后还能翻身吗?”
“能。”老夫子笑了笑,“只要他愿意从头再来。不过下次,可别再打薯角的主意。”
这时大番薯冲了过来,手里挥舞着一份纸质版股价走势图,脸上全是汗:“你们看到了吗?破二十二块了!我们市值快六十亿了!”
“看到了。”秦先生点头,“你也快去补个妆,刚才直播镜头把你鼻尖的油光都照出来了。”
“那叫自然光泽!”大番薯不服气,“这是幸福的反光!”
工作人员走过来,递上一份纪念铜钟模型:“这是每位上市企业代表的留念品,请签收。”
大番薯双手接过,像捧圣旨:“这得供起来!放办公室c位!”
“先放车上吧。”老夫子拉开接送车门,“别一激动摔了,咱们可没保险保这种‘精神资产’。”
众人上车,车内空调凉爽。司机问去哪儿,老夫子说回公司。
“不庆祝一下?”大番薯眼睛还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好歹吃顿饭?我都想好了,庆功宴菜单我都背下来了——招牌薯角十份,芝士拉丝款加量,再来个油锅现场表演!”
“不行。”老夫子摇头,“今天谁也不准提‘庆祝’两个字。我们现在不是在庆功,是在过渡。”
“过渡?”
“从危机应对,到正常经营。”
“那……低调一点总行吧?”
“可以。”老夫子点头,“明天东区五家店开始换新包装,按计划来。”
大番薯立刻掏出手机:“我现在就通知!”
秦先生靠在座位上,打开录音笔,开始整理今天的发言要点。
车子驶离金融区,转入主干道。街边门店陆续出现“大番薯”的招牌,有的门口挂起了小彩旗,员工站在门口笑着挥手,像是自发在响应什么。
老夫子看着窗外,一句话没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他没拿出来。
大番薯还在叽叽喳喳说着市值、分红、未来五年规划,甚至提到要不要建个“薯角博物馆”。
秦先生闭目假寐,手指还在轻轻敲着膝盖,像是在默写什么。
车子拐过最后一个路口,公司大楼出现在前方。
老夫子终于掏出手机,解锁。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又发来一条短信。
只有四个字:
“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