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把笔放下，纸上的字已经干了。他看了眼桌角的笔记本，合得整整齐齐，像是没被人动过。阳光照在抽屉边缘，金属拉手有点晃眼。
他起身准备去茶水间倒杯水，刚走到走廊拐角，听见几个人说话声突然低了下去。
“……也就那样，表面功夫做得足。”
“谁说不是，项目资源都往自己人手里塞。”
“老赵都说了，这事儿有猫腻。”
声音戛然而止。几个同事看见他走近，立刻散开，一个低头看手机，一个转身进了洗手间，还有一个冲他笑了笑，笑得不太自然。
老夫子没停下脚步，端着空杯子继续往前走。水壶在角落，烧好了很久，盖子边沿结了一圈白垢。他接水时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表情和平时一样，没什么变化。
回到工位后，他打开电脑，页面跳出来的是本周项目进度表。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目光扫过名单。有几个名字最近频繁出现在非核心任务里，但偏偏又和公益项目的执行环节挂钩。这些人前些天绩效考评被压了分数，部门会议上都没怎么说话。
他记下了这几个名字。
中午饭点，食堂人多。他在窗口打了份青菜豆腐，端着餐盘找位置。原本常坐的一桌有三个熟面孔，见他过来，其中一人马上说：“哎我突然想起还有个文件要改”，另两人也跟着起身，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
老夫子站在原地，看了眼空下来的座位，转身去了靠窗的角落。那里没人。
他吃饭的速度不快，一口一口嚼得很稳。吃到一半，听见旁边一桌低声议论。
“你说他是不是拿陈小姐当挡箭牌？毕竟现在风评好，说什么都对。”
“听说上次捐赠物资的运输单，根本没走审批流程。”
“还不是老赵亲眼看到的？人家管财务，能作假？”
话音落下的时候，老夫子正好把最后一口饭咽下去。他放下筷子，餐盘里剩了点汤水，映着顶灯的光，晃了一下。
下午两点，公司电梯叮了一声，老赵从里面走出来。
他穿着件新买的格子衬衫，领口扣到最上面一颗，手里拎着袋水果，说是工会发的福利。路过老夫子工位时，他忽然停下，探头看了一眼桌面。
“哟，还没走呢？”
老夫子抬头。
“这阵子可真是风光啊。”老赵双手抱胸，“董事长昨天开会，点名表扬你俩，说咱们公司出了对‘模范情侣’，连市里都要来采访。”
他说“情侣”两个字时，嘴咧得特别大，牙缝里还卡着一点苹果皮。
“不过啊，好事多磨。”他拍拍桌子，“人心难测，背后说话的人也不少。你要小心点。”
老夫子看着他。
“谢谢提醒。”
“哎哟，别这么冷淡嘛。”老赵收回手，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我可是真心为你好。这种风口浪尖，一步走错，十年白干。”
说完，他扭头走了，皮鞋踩在地上咔咔响，像是故意要让人听见。
老夫子没有动。
他等了一会儿，等办公室的人流少了，才重新打开电脑。这次调出的是上个月的物资签收记录和审批链。一条条往下查，发现有两批书包和文具的确跳过了二级审核，直接由执行组签收。经办人签名是秦先生代签的，备注写着“紧急补货，事后补录”。
问题不大，流程可以解释。但要是有人故意拿出来放大，就说不清了。
他关掉页面，抽出抽屉里的笔记本。封面那行字还在：以真意破虚言。
他盯着看了很久。
窗外的阳光慢慢偏了方向，照不到他的桌子了。空调吹出一阵风，纸张轻轻翻动了一下。
他知道，这次不一样。
媒体那阵风波是明枪，人人都看得见。现在这一轮是暗箭，悄无声息地扎进日常里。同事的眼神、话语的中断、座位的回避，这些都不是偶然。有人在组织，在推动，在把一件件小事拼成一张网。
而这张网的中心，是他和陈小姐的关系。
他合上本子，放进抽屉，锁好。
这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小姐发来的消息：“临山小学那边确认了，下周三可以到。”
他回了一个“好”字。
放下手机后，他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了。不是愤怒，也不是委屈，是一种很沉的东西压在里面。
他打开一个新的文档，新建了一个表格。第一列写下“传播节点”，第二列是“利益关联”，第三列留空，准备填动机。
做完这些，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他知道是谁在动手。
他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他只是还不知道，该怎么让所有人看清真相。
但很快了。
他看了眼时间，五点四十。公司灯光陆续熄灭，有人开始收拾东西下班。远处传来打卡机的提示音，一声接一声。
他没有关电脑。
桌面上那个表格还开着，光标在第三列闪烁，像在等待什么。
老赵下班前又绕了过来，这次站在隔断外，手里拿着车钥匙，嘴里哼着小曲。看见老夫子还坐着，他故意提高嗓门：“哎呀，大人物还在忙啊？不容易不容易，既要谈恋爱又要树形象，累不累啊？”
周围几个人笑了两声，没人敢看这边。
老夫子抬起头，看着他。
老赵笑得更起劲了：“我说真的，你要实在撑不住，我可以帮你跟领导建议，给你放个假。毕竟——”
他顿了顿，眼睛眯起来。
“清者自清这话，听着好听，可要是没人信呢？”
老夫子站起来，拿起外套搭在手臂上。
他走到老赵面前，距离很近。
老赵的笑容僵了一下。
“你怕我太干净。”老夫子说。
“啊？”
“所以你要把我弄脏。”
老赵往后退了半步，嘴里嘟囔：“你这人怎么这样，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老夫子没再说话，从他身边走过，走向电梯间。
背后的笑声又响起来，这次带着点虚浮的劲儿，像是非要证明什么。
他按下下行键，等了几秒，电梯门缓缓打开。
里面站着两个实习生，看见他，下意识往角落缩了缩。
他走进去，站定。
门将关未关时，老赵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哎，忘了告诉你，明天审计要查去年的公益账目哦——希望没问题哈！”
电梯灯一闪。
门开始合拢。
老夫子抬起手，按住了关门键。
就在金属门缝只剩一条线的时候，他忽然开口。
“老赵。”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外面的人听见。
“你上次借走的五百块。”
“什么时候还？”
电梯门彻底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