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成拎着竹篮，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
他身后的两个人，心情却截然不同。
一路上，小翠简直是欢呼雀雀。她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仿佛自己不是去讨公道，而是请了一尊无所不能的大神回家。
“大成哥，待会儿你可千万别心软！那帮人就是狗眼看人低！”
“尤其是那个月娥，她就是仗着柳姨娘撑腰，才敢那么嚣张！”
孙大成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他甚至觉得有些烦。
这个丫头，被人打了一顿，非但没有学到半点教训，反而更加张牙舞爪。她以为自己是谁？真把自己当成他孙大成的人了？
他的目光，透过眼角的余光，落在了更后面的王玉霞身上。
王玉霞走得很慢，满脸都是忧心忡忡。
她怕。
她怕孙大成把事情闹大。现在黄仁贵不在家，整个黄家大院，没人能镇得住那个有儿子傍身的柳姨娘。事情要是闹得不可收拾，孙大成是入赘的姑爷，柳姨娘是老爷的宠妾，他们或许都不会有事。
那最后倒霉的，肯定是小翠。
她这一生，只会担心，只会害怕。她从未想过要怎么去出头，更没想过要怎么去争一口气。有个依靠，对她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孙大成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因为他突然停下而险些撞到他背上的王玉霞。
“妈！”
他喊了一声。
王玉霞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空洞的眸子里，此刻满是惊慌。
孙大成看着她这副样子，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恶劣的笑。
“你暂时回避一下，我怕待会儿会溅你一脸的血！”
“啊！”
王玉霞吓得低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孙大成的心里，竟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快意。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喜欢看她这副受惊小鹿一样的模样。
那双总是出现在他梦里的，雪白细腻的玉足，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闯进了他的脑海。
他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丈母娘，感情正在发生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变化。以前，是躲闪，是愧疚，是敬而远之。现在，他的胆子，却越来越大。
他想把这个女人，从黄家这个火坑里，彻底地拉出来。
这是他欠她的。
那两件衣服，那双鞋，那份在他最落魄时无声的温暖和体面。有恩必报，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信条。
很快，三人就回到了黄家大院。
院子里的下人看到孙大成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一个个都吓得噤若寒蝉，纷纷躲进了屋里。
孙大成径直走进了堂屋，将手里的竹篮往桌子上一放，大马金刀地，就坐在了主位上。
管家孙贵听到动静，连忙一路小跑，低头哈腰地赶了过来。
“孙姑爷，您……您有什么吩咐吗？”
孙贵心里直打鼓。这位爷可不是善茬，这才刚消停了几天，怎么又是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小翠昂首挺胸地站在孙大成的背后，下巴抬得高高的。那架势，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的主子，牛气得不行。
王玉霞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走了进来，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她也想看看。
她也想体验一次，有人为自己出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哪怕，只是沾了小翠的光。
“上午，是哪个家丁打的小翠？”
孙大成靠在椅背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孙贵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他偷偷看了一眼王玉霞，又看了一眼小翠，心里叫苦不迭。这神仙打架，遭殃的总是他们这些小鬼。
“孙姑爷，是……是刘小满！”
“好！”孙成大吐出一个字。“让他立即给我滚过来！”
那语气，冷得像腊月的寒冰，让孙贵猛地打了个哆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堂屋里，一时间静得可怕。
小翠脸上的得意，也收敛了几分。她能感觉到，孙大成是真的生气了。
很快，一个身材壮实，满脸横肉的家丁，被孙贵连推带搡地弄了进来。
正是刘小满。
他一进门，看到坐在主位上的孙大成，两条腿肚子就开始发软。他是亲身领教过孙大成身手的，他们四个家丁加上管家，被人家一个人轻轻松松就给撂倒了。
“孙……孙爷……”
刘小满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点头哈腰地问安。
孙大成没有理他。
他只是用一种审视猎物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刘小满。他不着急动手，他要先杀鸡儆猴。如果柳姨娘那个女人还不知趣，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整个堂屋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刘小满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终于，孙大成开口了。
“你是哪只手打的小翠？”
声音依旧是平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刘小满的心里咯噔一下。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小翠。他打的时候，确实没下死手。毕竟是少夫人院里的贴身丫鬟，真打出个好歹，他自己也担不起。
可现在看这架势，这位姑爷是要把天给捅破啊！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嗯？”
孙大成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
刘小满吓得一个激灵，再也不敢犹豫，颤颤巍巍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只手上。
王玉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猜想，孙大成或许会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
小翠也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她希望孙大成狠狠地教训刘小满，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
然而，孙大成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如遭雷击。
“不要我动手！”
孙大成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用你的左手，砍掉你的右手！”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空气里，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砍掉……右手？
管家孙贵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翠脸上的那点紧张和期待，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她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孙大成那张冷酷的侧脸。
她只是想出出气，想让刘小满给她道歉，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背后有人撑腰。
她没想过要废掉一个人的一只手！
这太残酷了！
王玉霞更是吓得浑身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她双手死死地捂住嘴，才没有让尖叫声冲出喉咙。她看着孙大成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陌生。
这个人……是个疯子！是个魔鬼！
“噗通！”
刘小满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他脸上血色尽褪，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孙爷！孙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反应过来，疯狂地磕头，额头撞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我再也不敢了！求您放过我！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啊！求您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凄厉的哭喊和求饶声，回荡在空旷的堂屋里。
孙贵也终于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跟着跪下了。
“孙姑爷！您大人有大量！小满他也是奉命行事，您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就连始作俑者小翠，也吓得白了脸，结结巴巴地开口求情。
“大……大成哥……算……算了吧……他……他也知道错了……”
堂屋里的哭求声，早就惊动了后院。
柳姨娘正因为丫鬟月娥哭诉荷包蛋被抢，还被小翠抓破了脸而大发雷霆，听到前院的动静，立刻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
她倒要看看，那个死了男人的院里，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她人还没到，尖利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
话音未落，她已经一脚踏进了堂屋。
然后，她就看到了眼前这骇人的一幕。
她的家丁，她的管家，全都跪在地上，哭天抢地地磕头求饶。
而那个她最看不起的，入赘的废物女婿孙大成，正端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浑身散发着一股地狱罗刹般的煞气。
柳姨娘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她清楚地听到了孙大成发出的，那道冰冷而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再说一遍，自己动手。”
柳姨娘脸上的怒气，瞬间凝固了。
一股寒气，从她的脚底板，猛地窜上了天灵盖。
她这才猛然想起，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废物女婿！
他是个当兵的！
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手上沾过血，杀人不眨眼的兵！
柳姨娘吓得浑身一哆嗦，整个人僵在了原地。